十年之约

接到韩述电话的时候，杨笑像往常一样，刚刚加班结束走出大楼，秋风已经开始萧瑟，难得肉眼可见的繁星满天，街上除了等着拉客的出租车司机已经变得鲜有人烟。

“已经十年了，我们可以见面了吗？”这是韩述在电话里跟杨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毕业后韩述打给杨笑的第一通电话。

有些人有些话总是有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突然陷入回忆中，或甜蜜，或忧伤，或者怅然若失，譬如此时的杨笑。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已经显得有点陌生，韩述在电话中说了什么杨笑也似乎并未完全听清楚，只记得最后约好了周末见面一起吃饭。

倒也不着急回家，杨笑索性在路边长椅上坐了下来，想想似乎早已忘记的十年之约，和那段懵懂的青春。

第一次见到韩述是在学校的琴房，阳光透过玻璃斜洒在房间地板上，韩述穿着校服衬衣面对落地窗拉着小提琴，长身玉立，英姿挺拔，如同锯木头的琴声也是荡气回肠，连空气中旋转跳跃的灰尘都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躁动不安。

“白瞎了那张脸”，这是借练琴的时机看清楚韩述正面后杨笑的评价。

后来的故事正如青春小说里的情节，两人好巧不巧成了同桌，又因为音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起下雪天逃课出去吃火锅，一起写一本幻想着可以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甚至一起为韩述心仪的女生挑选礼物……

原以为会成为一对美好的校园情侣的两人似乎已经超越了性别，处在亲密无间又生不出情愫的状态。

因为什么两人之间出现误会杨笑已经记不清，只记得自己因此缺席了毕业典礼，甚至在最后同学聚餐的晚宴上交给韩述一封信后就匆匆离去，信的内容杨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你是个很好的人，我们十年后再见吧”。

对于那时候的杨笑来说，十年是个很漫长的概念，漫长到大家会变得面目全非，将这段青春里的小事忘得一干二净，也会变成一个成熟的大人，有忙碌的工作，相爱的恋人。

十年后再见，也便是不再相见，相忘于江湖。

紧紧衣服，看着手中的办公室门禁卡，杨笑突然体会到了一丝沧桑的味道。

以为十年很长，其实也就是倏忽一瞬间，自己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依旧单身，韩述大学毕业后出国，在大洋彼岸写着数不完的论文。

因着上学早又跳级的缘故，杨笑和自己的同龄人相比显得更加成熟，唯独感情方面开窍很晚，再次回忆，杨笑想，自己大概也曾经是喜欢过韩述的吧。

见面的地点选在了一家咖啡厅，周末的店里熙熙攘攘，看着推门而入的韩述，杨笑忍不住就笑了。

印象里那张帅气的脸如今看来只能勉强说是普通，曾经觉得分开后世间再无知音的人其实也只是旧时相识，真不知道自己彼时为何会对韩述“另眼相看”。

略显拘谨的寒暄后，杨笑小口吃着韩述为自己点的蛋糕，桌上的咖啡一口未动，倒是韩述自己显然已经习惯了浓缩的味道。

用杨笑闺蜜的话说，千万别相信什么苟富贵勿相忘，什么灰姑娘和白马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时间就是把杀猪刀，任你曾经多么情真意切，生活轨迹不一样，大家也就渐行渐远了。

就像韩述，曾经无比鄙视杨笑视咖啡如命，每天怒吃两个甜甜圈又嚷嚷着要减肥，自己则泡着杯茶水悠哉悠哉左手和右手在作业本上下五子棋。

十年后，那个曾经立志要保家卫国的韩述终究还是选择了出国，习惯了每天一杯espresso，而杨笑，已经因为胃不好戒了咖啡，也不再喜欢吃甜食。

眼看着天要聊不下去，韩述看着已经不会不顾形象笑到东倒西歪的杨笑说：“你知道吗，其实那个时候我曾经喜欢过你”。

在刚毕业的一两年，杨笑曾经好几次幻想着韩述有一天会来找自己道歉，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最好痛哭流涕悲伤到不能自已，自己则可以云淡风轻地回一句：不是说了十年后再见的吗？

而事实是，两人已经十年没有联系，自己也早就把这个少年往事抛之脑后，过着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

十年前知道韩述喜欢自己，杨笑大概会害羞，会避嫌，甚至会狠狠拒绝；十年后，杨笑却只是笑笑，没有突然的如释重负，没有久违的感动，只剩下淡淡的温暖。

用微笑回应韩述，两人像老友一样相拥、道别、转身、离开，青春期的往事里不再有不开心，只剩下满满的回忆和幸福，曾经那个看起来似乎带点悲伤味道的约定，也早已如沙尘，随风四散。

从此山高水长，相忘江湖，道一声珍重，转身离开，各自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