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谈话

"明天晚上12点回去"

“课上完了”

郑乾给她“老婆”微信留言，这老婆是带着引号的，故意地加上去的，他们之间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摇摇欲坠的，没有向好的迹象，两个人都执拗着，有股气顶着，相互没有妥协，毫不谦让，他们都在等待一声判决，在等待的时候，双方都选择了沉默，沉默是最好的沟通方式，一旦说起话来，没几句肯定就得吵起来。

郑乾还故意瞥了一眼上一条留言的时间，应该是一个月前了，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微信、电话、QQ都是切断了的，他们都有些无奈，没有好的解决办法，沟通找不到门路，沉默就只能是僵持，前景和希望就完全看不到了，好像垂死地等待，两人都在等待最后的最后，只是时间的问题。

都说时间是良药，但在郑乾看来，只不过是沙漏，当最后一粒沙子落下的时候，也就曲终人散了。

她老婆是有回应的。

也是连续的两条短句，这两条短句和郑乾的短句相得益彰，都是冷冰冰地，是沉闷地撞在一起的。

“以后没课了？”

“不用上课了？”

郑乾很快地回复，他虽然不愿意多说什么，但是他现在对语言的组织已经做到了极为精炼的程度。

“没事就不用回”

“等期末再回”

依然是短句，一个换行，带着些许地急迫。

一个牛的表情

“在家里干什么呢？”

牛的表情是先蹦到郑乾眼里的，接着才是后一句，本来郑乾还是平平淡淡地，也有找些话头的意思，他看到后面的一句话的时候，胃就搅在一起，火辣辣地热气从腹腔来开始一点点升腾起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胸脯已经撑开了了。

他狠劲点了一下鼠标，微信对话消失了，那个呢字，还有问号，在他身体，在他脑袋里左冲右突，想要豁开一个口子，从郑乾身体里蹦出去，郑乾有些坐不住了，他的手指有些颤抖，继而整个胳膊也抖起来，他用一只狠劲地压住另一只，结果两只胳膊都开始抖起来。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他脑袋里就全是这句问话了，上面的问话里明显带着不满，还有戏谑的意味。

尤其是，还带着呢呢，呢什么呢，表现自己的温柔吗，她何曾是个温柔的人，只会大呼小叫，加个呢就能体现出自己的温柔吗？这不是东施效颦是什么，恶心，他几乎要吐出来。

不对，她是故意的吧，故意装腔作势地羞辱他的吧，羞辱他这个懦弱了半辈子的男人，羞辱他只会呆在家里的男人，在她的眼里，郑乾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是带着标签的，比如软弱、不负责任、不成熟等等。

够了！

郑乾挥着拳头，打在空气里，他的肩胛骨一阵惊悚的咯吱乱响。

他得回复什么，他要报复，不能这么任人宰割，自从他们的关系降到冰点之后，郑乾就是恶狠狠地样，虽然好几次，他想退让着，说几句软话，或者表达一些亲昵，比如摸摸她的脑袋，或者再地下车库走路的时候拉一下她的手，但是他想着的时候，真正鼓了几次勇气去做的时候，发现那些勇气就噗呲一下散掉了，他完全没有欲望去做那些事情，甚至觉得恶心。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真正开始绝望了，他和她的关系是几乎无法逆转地，向那个他一直无法正视、不敢想象的方向滑落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刻，他的心就变得无比冰冷，甚至残酷，一直被人诟病没有底线的郑乾，在对待那个曾经无话不谈，柔情蜜意的老婆建立了充满尖刺的底线，他冷得绝不退让。

过了很长的时间，这时间是太过漫长了。

他想了很久怎么回复，他想回复“那就不回去了”，或者更直白地，“怎么还不让回家”，带着质问的，一想到这些话又会引起一场无端的争吵，没有意义，争吵已经没有心思了，吵得太多，已经把心戳的千疮百孔了，还有什么可以再戳的。

郑乾思考回复的时间着实很长，长过了他逝去的大半生。

“那我过了端午再回学校吧”

郑乾选了一个折衷一点的表达方式，在吧这个语气词上，他斟酌了很久，是他的得意的手段，也为了跟他老婆的呢形成呼应，针锋相对！

郑乾打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一阵风就恰好从窗口呼啦啦推进来，好像是约好的样子，他有点冷，这冷是从后背开始往里透的，一开始是慢慢地铺散开的，然后就开始浸进去，接着就是扎进去了，他的心一下子就被包裹起来了，是一下子被箍住的，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冷一点点地渗透，包围，然后狠命地抓紧的，郑乾无能为力。

他是有家也不能回的了。

他是没有家的了。

他是被一个女人给赶出来的。

后面他的老婆发了几段话，郑乾已经不在意了，只是机械性地看着，魂都散了的，那几段话大意是布置一些任务吧，看看什么题目吧，都是跟孩子相关的。

郑乾已经彻底地把微信窗口关掉了，他没有必要再打开看，也绝对不会再回复了，他的哀伤是化作悲鸣在一个小房间里尖啸者回荡着，撞击着他的。

差不多也就结束了，也该结束了，他眼眶有些湿，但是没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