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我和一个女人相爱相杀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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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说，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美妈的从前我多少知道一些。她记事起，父母就离异。母亲性格暴戾，经常对她非打即骂、羞辱虐待。她母亲男朋友换了又换，这些个男的也经常虐待她。她说，她8岁一个人跑去教堂受洗，自我救赎。我理解那种迫切希望找到救世主的心情，可以想象当时她的怨恨与无助。她手脚麻利，性格要强偏激，嘴巴毒，好似她的母亲。

长大后，她与她第一任丈夫结婚，生有我前夫和他哥，第一任丈夫婚内出轨，他们离婚。我前夫和他哥都判给了美妈，美妈第一任丈夫应该付抚养费，但他一分没付，还趁美妈忙生计时绑架了我前夫的哥哥，也就是美妈的大儿子。说是让大儿子暂住，但没让他回来，还玩了一把黑的，请律师上诉争夺大儿子的全部抚养权。美妈当然不同意，一方面她要照顾小儿子，一方面她又要争夺大儿子的抚养权，法院还没有二次审判之前，美妈跑到她第一任丈夫那把大儿子“偷”回来，第一任丈夫报警，警察把美妈抓了，带走她大儿子，好在最后大儿子抚养权没被第一任丈夫夺走。单亲妈妈带两个儿子，前夫又不付抚养费，生存与看孩子，只能二选一，美妈只能把孩子放托儿所，自己想尽办法挣钱，什么工作她都干过，什么苦她都吃过。能把两个孩子带在自己身边，这是她唯一感到欣慰的了。可惜，因为她与前夫的不合，大儿子在前夫那呆的时间又比较长，十分反叛，有天大儿子做了一件美妈终生都不愿再回忆的事情，让美妈自己放弃了他，叫居委会把她大儿子带走了。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对美妈是不小的打击。后来我听到的就是大儿子犯了杀人罪，一直在坐牢，我前夫带着我和孩子去很远的一个监狱看过他哥。美妈离婚后断续谈了几个男朋友，其中一个男朋友的女儿差点把我前夫送进监狱。再后来美妈跟她的第二任丈夫结婚，她跟他生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但第二任丈夫对她家暴，她不能容忍，就起诉离婚，女儿和幺儿都没要。再后来美妈就遇到美爸，两人在一起十多年，虽然争吵一天也没停歇，但总算白头偕老。

美妈的身体年轻时就出了大毛病。她第一任丈夫是当兵的，她生大儿子时是在一家军区医院。医院不知怎么安排的，居然安排一个实习生主刀剖腹产，美妈躺在手术台上，切口从腹部一直延伸到后腰，她差点血尽而亡。从那以后，就落下病根子，她又时常劳累不堪，顾不上自己。30岁有段时间她下体流血不止，她跑去医院就医，医生告诉她必须把子宫切除，于是就那样她失去了自己的子宫。还有次她发生意外，不知是肋骨还是侧腹被硬物击伤，又做了一次手术。

我看过美妈年轻时的照片，颀长清瘦，羞涩但笑容明丽。今年她58岁，脸上皱纹丛生，皮肤干枯，眼眶深陷，双眼浑浊但眼神锐利。不笑的时候她看起来不易相处，笑的时候又让人感觉她平易近人，如她的性格，典型的矛盾体。

我男友总是跟我说，她的暴戾性格已经很难改，但她的心是真爱我们，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让我觉得伤心的事情，原谅她吧。我有时觉得自己并未有资格说原谅。她倒贴多年，我总是欠她的。是我带着孩子闯入她的家庭，被迫也好自愿也罢，住在她的屋檐下，打破她本应该跟美爸平静的生活。我对她好，理所当然。她对我好，也同时保持着自己应有的脾气，似乎对她对我都公平。许是以前剑拔弩张和她歇斯底里无理取闹的画面太刻骨铭心，有时候她只是普通的叹气或者抱怨，也能引起我一连串的紧张。就好像一匹马每被鞠躬一次就被打一下，当任何人再给那马鞠躬时，马总是习惯性的受惊。我男友说，我现在的困局在我学会开车之后就会解开，拿驾照、找一份全职工作、送小妮子去托儿所、找房子搬家都会实现。在这之前，我只能尽量想开点，一搬出去，我和她就不再会有今日的摩擦。我明白，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我也有我的底线，我跟她再共患难再母女相称，我尊重她，她也应该顾及我的尊严。

2016年夏天，我曾长久的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美妈在前面跑，我拉着我儿子跟着她跑，跑着跑着，我跑到了她前头，她掉在后面。我回头找她，她说，你带着小家伙自己跑吧，很快就可以看见出口了。我担忧的说，我怕找不到出口。她说，你得靠你自己，我走不动了。我说，我不想丢下你。她说，走吧，走吧，索菲。这个梦境映射我的美国困局，我努力想脱离她，偏又被上帝捉弄，与她捆绑在一起。我时常回想我们之间的一些温馨画面，拥抱、安慰、聊天开玩笑、带孩子出去玩，像白色的云朵，与她那些黑色的画面重叠在我脑海，黑白交替，谱写每天的家庭进行曲，我的心时而变得坚硬，时而变得柔软。最近我女儿很爱说鬼。“妈妈，鬼来了，怕，怕！”她一把扑进我怀抱。“哎呀，快来快来，到妈妈这里来。”我抱紧她。“妈妈，怕鬼？”她问。“对啊！”我说。“哥哥怕鬼？”她问。“对啊！”我回。“奶奶，怕鬼？”她又问。“奶奶不怕鬼，奶奶很凶，嗓门大，鬼还怕她呢！”我说。“奶奶把鬼打个半死，一脚就把鬼踢出去了！”我儿子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三个人大笑。随着孩子们渐渐习惯美妈的臭脾气，我觉得我只要自己淡定些，同居的日子没那么糟。总有一天，我们会分离，我也会想念她。时光流驶，泪尽血止。云散天开，无怨无痴。

后记：随着美爸换工作，收入变少，美妈越来越不可理喻，今日美爸送我去芝加哥拿我儿子的旅行证，在路上我跟美爸说出了很久之前就想对他和美妈说的话。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跟美妈相处，我也不敢把我心里话跟她说，无论谁跟她说她有毛病，她都会变得暴戾，她会跳起来强烈反击，忍不得别人说她一点不好，反正错处都是别人的。我说，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快点拿驾照，借钱买车，找全职，送我女儿去托儿所，我和孩子找另外个地方搬出去，我不喜欢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很郁闷、硝烟滚滚的日子。我说，尽管她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要是我跟她吵起来，我说了什么话刺激她，她血压一飙万一发了心脏病两腿一蹬走了，悔恨愧疚一辈子的人是我，因此我不敢冒这个险。美爸说，他有时气急了真巴不得美妈快点走，我听了并没觉得他残忍，确实美妈很多时候太不可理喻太气人了。我跟美爸说，这就是我建议她去看医生，我们都不想她早死，我们都想关心她爱她，但我们也不能老是憋屈自己，她要意识到她的坏脾气和任性的态度有多伤害家人。美爸不吭声。我知道，即使是费尽百般力气把美妈劝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开什么药她也不会吃的，她其实跟她儿子一样，固执任性自私。说她自私，是因为她对你好，是要你完全顺着她才可以，不顺着的话她不会在意你开心不开心，她喜欢的事情她就是要做，她不喜欢的就是不做。我和美爸都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其实她没生病之前也是这样固执说话伤人，但那时在家时间不多，美爸和她在一起时间长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吵架，我跟她没什么冲突。我男友说，人在屋檐下，你能怎么办？等你搬出去就好了。我也只能这样想，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希望孩子们在没有完全变成他们奶奶的坏脾气之前拿到驾照买车上全职搬出去吧！我想对我的孩子说，妈妈真的已经费尽全力谋求我们仨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