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杂谈
金鼎杰一行人应该已经到成都了,我坐在项目休息室的办公椅上,面前是生锈的防盗栏,防盗栏后碎成三块的玻璃勉强地嵌在缝隙里折射路灯的黄色亮光,耳机里放着一首red river valley——I will miss your bright eyes and sweet smile,莫名想起才走的两男一女,心生一股别扭的感触,与之前谈恋爱和女朋友分别时的情绪很像,干。
17号-22号,六天时间发生的琐碎事情很难把它交融成一篇连贯的文章,但大体上还是有个章程,可以从表情的变化上看出来,由满脸堆笑到抿嘴不言。
第一天晚上,我寻思请他们去吃一家还算体面的馆子尽尽地主之谊,就埋头带着他们进了彭厨,嘴里还念叨说这是本地特色馆子,菜炒得很地道。潘宵雨嘴角向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这是做湘菜的啊。
我有些汗颜,第一次话语交锋,就把自己没做招待工作的事情败露了。
酒过三巡,我着急地询问他们自己才写的剧本怎么样,其实心里是想听听好话,没料到金鼎杰反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写这个东西啊。
我回想之前有人问过我为什么要写作的问题,差点让我陷入思维流沙里无法呼吸,就回答说我不敢想。
金鼎杰说你每篇东西基本都写了性,这算是你的创作内核啊,你为什么要写性。
确实,除了二哥和幽默这两篇文章外,自己每篇东西多少都要沾点性,要么澎湃地做爱,要么极端地杜绝。想起自己最近读得《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有一段话说劳伦斯一生不知疲倦地写性,是因为他觉得女人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她们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性,女人逐渐老去的过程,不是脸上皱纹越来越多,而是她们身上的性正在逐渐消失。再结合自己前面铺垫的虚无基础,说出了自己答案:
我一直认为世事无意义,性却是能直接触碰到的感观刺激,能让人短暂地放弃思考,不用探寻什么意义,所以我每篇东西都有性,但自己却又写得模棱两可,是觉得应该有一个更抽象的东西,能一直源源不断地给我快乐,而非这短暂的一刹那。
就像《拖鞋》里有两种想法,一种是昆德拉的:爱情的呈现,在于和一个女人共眠的欲望,而非做爱。
一种是我的:爱情都是人类自欺欺人的狗屁逻辑,我们是动物,天性向往滥交,爱情只是道德约束,用习惯阻挠你对生殖器的美好探求。说通透一些,我爱你,我更想睡你,在我们肉体交融灵魂迸发之际,那就是我对你最热烈真挚的爱,它比爱情更加高尚圣洁。
金鼎傑说,所以你不相信爱情,你觉得爱情就是冲动。
我说,我认为前期迸发的爱意是冲动,后期绵延的情感是习惯,爱情只是一种道德概念。
我又说,其实我认为爱情存在,不过应该是某种更高尚的东西,不应该把性交渗透在里面。
我还说了许多想法,直至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什么。
金鼎杰说,你很矛盾啊,应该沉下心来好好想想。你问我最近怎么没拍片子,因为我自己也在想,我究竟想拍的是什么,想不出来就不拍了。
潘宵雨说,他每拍完一部片子都说自己以后不拍了。
金鼎杰说,潘宵雨也应该批判一下,他最近发的朋友圈——兰州也是一座承载孤独的城市,他妈的,我们在兰州天天喝酒,孤独什么啊。
齐声笑完,速姐也抵达了贵阳,我们继续风卷残云剩下的酒菜,越喝我心里越明了,我太着急了,《拖鞋》可以写得更好,只不过要多费点脑筋去构思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浮躁地拿出手。
是因为太久没创作,想证明什么?
就算证明了,又给谁看呢?
当晚喝了三场酒,速姐吐在别人车门上后,回酒店就卧床不起。
潘宵雨喝完最后半杯白酒,想一个跨步冲进厕所,奈何胃里惊涛拍岸,只能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吐了一地,避免白酒浸泡的宵夜碎渣沾在脚上。
我看着满地狼藉,只觉得心头一紧,妈的,白请客了。虽然自己也才抱着马桶鬼哭狼嚎了一番。
20号晚上,在金鼎杰的房间,四人围坐继续吹牛喝酒,潘宵雨说自己初中是体育生,把田径一块能拿的奖都包揽完了。
速姐说,结果连厕所都跑不进去。
我带他们参观了自己最近的住所,一路上有两个标语十分醒目。
潘宵雨说,这个地方来一次,全家得被咒死两次。
金鼎杰问,为什么要把烟头单独列出来呢。
我说,丢烟头的都是男人,侧面论证女性的进步,对于更高阶文明的向往。
速姐说,你住的地方像《小区》。
我说,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去了一家奶茶店喝东西聊天。
我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喝白酒,感觉那是一群中年臭男人的饮品。相对来说可能洋酒还行,比如威士忌,名字多好听。
金鼎杰说,你把外国文学作品里的东西置换一下,其实都差不多,比如把Adam换成王刚,威士忌换成二锅头,咖啡换成豆浆。
我尝试了一下:
王刚正风驰电挚地穿过新添寨,突然产生了一种爆炸性的冲动,想再去看看他第一任甜蜜的妻子——秀芹。他不顾手中溢出的豆浆,把油门往死里踩,先去了附近的酒吧打了一夸脱的二锅头,再将豆浆一饮而尽,接着掉过车头驶向陕西路附近的宾馆找到秀芹,和她喝完劣质的二锅头后便疯狂地做爱,在快感连连之际,王刚真想告诉秀芹自己多么爱她,以至于想杀了她……
这么一试,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崇洋媚外很没有道理,怪不得后来想赖几杯酒,速姐会嘲讽我说,不是威士忌你喝不下去?
前两天,我和金鼎杰为语文教学这个命题吵了一架,前期还算有理有据,后来就吵得没了章法,说出的话像小屁孩一样有些羞人。
“你写东西有我牛逼吗?”
“我觉得我写得比你牛逼。”
“不,你写得很垃圾。”
“我也觉得你写得很垃圾。”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谈话,总之气氛缓和了下来。莫名想起《一句顶一万句》里面写的:有些人说得着,有些人说不着;有些人现在说不着,将来或许能说得着;有些人现在说得着,将来未必能说得着。
还好,我和他起码还能说得着。
潘宵雨说,他当时和金鼎杰就共产主义能否实现也争论了一个通宵,措辞也比较激烈。
共产主义?通宵?
最后一次聊天,话题是之前聊烂了的虚无主义。
金鼎杰说,你想做一个不劳而获的人。
我说,是,我想我爸每月打给我几千块,然后我什么也不做,就干躺着。你知道许子东曾打电话给余华,问他《活着》的版税究竟是多少,余华顾左右而言他,说我靠《活着》活着。我也想靠我爸活着。
金鼎杰说,你这样搞不成啊,还是要干活啊。
潘宵雨说,我希望你是胡波啊,但别是胡波的结局啊。
我有些感动,就算已经把自己的想法阐述烂了,他们依旧想拉你一把。我也总在反思,也许自己无法从虚无中抽离出来,是自己对它有形而上的迷恋。有时候太过于正常,就惶然自己的创作没了别致的源泉,又任由这些想法将自己强暴一遍。
有时候不明白这套理念是推进了自己还是固住了自己,或许真的可以不去思考这些答案?
潘宵雨说,回到成都,身无分文,我觉得算是流浪的开始。我点了点头,在上车之前,慌忙地和他们拥抱,目送他们离开。
回到住处,洗了洗这几天堆积的脏衣服,边手搓边回想着一幅幅画面:
速姐在奶茶店里翻看《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不明白的章节上网搜索着解读。
潘宵雨正襟危坐,解释存在先于本质的意思。
金鼎杰躺在床上,手机连着蓝牙影响听《坛经》。
晾完衣服发了合照,躺在床上睡午觉,原以为会梦见三人功成名就,书店里畅销我的新作,影院排着他们的新片。结果梦见毕设挂了,噙着泪水到处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