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短篇 | 美人如玉
美人再美，如果只有一颗头，咕噜噜在地上打转，也甚可怖。
1.出事
十里红妆之中，众目睽睽之下，顾二九喜气洋洋地掀开大红轿子的轿帘，倒吸一口凉气。
唢呐还在叫着，大鼓还在敲着。人群中喧闹不断，你推我搡，争相要看新娘子。喜婆笑嘻嘻地对大家说：“别急别急，让新郎倌先把新娘子背出来。”
可顾二九恍若未闻。手捏一角大红轿帘，仿佛重若千斤。
人群中有人不耐烦：“顾二九，你倒是背啊，怎么跟个死人似的？”众人哄笑。
顾二九闻言，僵硬地动了动脖子。
喜婆也等不及了，推了他一把：“新郎倌，别看了，今后有的看。”
顾二九一时不察，撞向轿子。轿子里滚落一个东西。眉目模糊，青丝满地，一对眼珠死死盯着众人。是一颗人头。
众人哗然。都说新娘红玉是天下第一美人红玉，原来这美人再美，只有一颗头，咕噜噜滚在地上，也只剩可怖。
万剑山庄庄主阮啸天见此，立刻剜心般哭喊：“女儿！”他转头看见顾二九，仿佛看到了凶手，一根手指虚点，“顾二九你……”
顾二九依然呆立，仿若魔怔。
忽然，一个人如一只鹞子凌空，几个起落，带走了顾二九。
那一刻，顾二九还在想，什么情况？这颗头谁啊？我不认识啊！这和说好的出名不一样啊！
2.神算
顾二九回过神时，已在一间客栈中。身边坐了一个老妇人，站了一个小姑娘。只听小姑娘笑嘻嘻地对老妇说：“师父，他莫不是个傻子？”
顾二九惊疑：“你是谁！”稍一思索，却头疼欲裂，“啊，头、头好痛……”
“蠢货！”老妇一声怒喝。“装什么装！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娶万剑山庄的红玉？”
顾二九被吓了一跳，差点摔下凳子。脑海里如过走马灯：为什么要娶红玉？因为她是天下第一美人了。第一美人嫁给自己，他做梦都想不到，当然答应。但这原因，说出来恐怕这妇人不信。
顾二九抬起头来，满脸真挚：“我爱她。”
“白痴！”老妇又是暴喝。“阮红玉空有一个美人称号。没人瞧过她真人长什么样。你爱她奶奶个腿！”
顾二九满脸委屈：“奶奶，你这话就不地道了。我都要娶她了，我怎么可能没见过她？”当初阮啸天找到他，说要把第一美人嫁给他，他不信。阮啸天就把红玉招来，给他倒酒。那一张脸，白里透红，唇红齿白，魂都被勾去了。怎么没见过？
老妇冷哼一声，道：“见过？阮啸天这丑货，本事没有，尽爱吹牛。且不说他能不能生养出天下第一美人。他就算真有一个天下第一美人，她为什么要嫁给你？他不要脸面了？”
顾二九想到自己天下第一无名，不敢反驳。
老妇人看着顾二九，啧啧称奇：“没想到赫赫有名的顾镖头，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顾镖头？顾二九闻言惊诧：“你认识我爹？”
老妇人却不想再言，让小姑娘和顾二九说话。小姑娘古灵精怪，开口先说了另一桩事。“顾大哥，你认不认识神算胡愈笑？”
顾二九一想，说：“认识。”胡愈笑足智多谋，据说天下只有他不想去想的事，没有他想不到的事。可谓算无遗策，智多近妖。这样的人，顾二九当然认识。只是胡愈笑不认识顾二九罢了。
“那你一定知道他写的神兵书？”
顾二九沉思起来，“也听过。”江湖传言，胡愈笑走遍各方军营，想出无数种精妙兵法，写就一卷神兵书。得此兵书者，可得天下。江湖中有兵的想得而战之，无兵的想得而献之。人心浮动，暗潮涌动。
只是阮啸天嫁女和胡愈笑有什么关系？又和顾二九他爹有什么关系？
顾二九又想，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胡愈笑把神兵书托付给我爹走镖了？”
老妇忽然又一暴喝：“蠢货！神算为什么会把神兵书托镖？”
顾二九洋洋得意，道：“人人都认为神兵书事关重大，神算绝不可能随便托镖。但是，神算是什么人？神算就是想别人不敢想，算别人算不到。别人觉得绝不可能的事，他偏偏就可能去做。再说我爹，顾总镖头，那在茶马古道上的威名可不是虚的。阮啸天肯定也想到了，所以才把红玉嫁给我，换一个天下第一兵书。”
老妇沉默不语。小姑娘拍手笑道：“顾哥哥，你好厉害，这你也想得到。”
顾二九飘飘然，“那是当然。要不是我生得迟，这神算的称号就该是我的。”
老妇冷哼一声，说：“如果你想得不错，阮啸天也想得不错。那你爹怎么把镖给你？”
顾二九凝神细想。自古以来，镖师都有行规，不能看镖。他爹顾北风一向稳妥，做事滴水不漏。但别人不知顾北风，顾二九却知道，顾北风人生唯一的漏洞，就是儿子顾二九。顾二九天天无成，急得顾北风总说，他恨不得变出一个天下第一、送给顾二九。
恨不得送？顾二九又想到了一件事，前日他爹托镖局里的兄弟带回来一个包袱。
顾二九惊道：“我爹很可能偷了神兵书，拿给我，让我做天下第一！”当时他只当那个包袱里又是爹买的小玩意，送给他有个念想。他没打开看，直接把包袱塞在床头了。这么说，那个包袱里很可能就是神兵书。
顾二九越想越可能，不由高兴：神兵书在我这？我要当天下第一了？
老妇人斜觑着顾二九，仿佛看穿了他：“江湖中，这么想的人不少。”
小姑娘也夸他：“顾哥哥，你真厉害。我就想不到大家会这么想。那顾叔叔怎么把神兵书拿给你呢？”
顾二九正要脱口而出。忽然一想不对，既然江湖中这么想的人不少，那他顾二九现在不就是个移动的靶子，人人都要抢他的神兵书。
“你们是来套我的话的，对吗？你们和阮啸天一样，想知道神兵书的下落。”
老妇一瞪眼，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和阮啸天那么蠢？阮啸天牛皮吹破，天天讲什么天下第一。居然想用一个丑女，换一个有第一兵书的女婿。只可惜算盘打空，红玉先死了。”
顾二九不禁还嘴：“红玉怎么会是丑女？她那么美。“他想起红玉清丽的笑容，不由悲从中来。她本来要做他的新娘了，却因为他有神兵书，死了。
“一定是你也想抢书，杀了我的红玉。我要杀了你，替她报仇。”
老妇人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你要杀我，也要弄清楚死的是谁。死的是红玉，但不是你的红玉。”又对小姑娘说：“阿久，准备动手。”
顾二九发抖，后悔不该多言。她们要逼问神兵书下落了？
3.美人
谁知此时，窗扉洞开，一个人影窜入。
来人身长三尺，背上背着一个包袱。只听他桀桀怪笑，道：“在下王环，多谢东极仙姑指点。要不是我一路跟着你们，听仙姑指教，我也想不到那个红玉是真红玉。这要是杀错了，可换不来钱。”
顾二九一脸茫然：“什么真红玉、假红玉。你是谁？”
那王环闻言又笑，抖抖身子，身子骨咔咔作响，身量陡然变高，从三尺变作七尺有余。
顾二九惊。东极仙姑笑道：“铁环王的缩骨功果然名不虚传。”王环摆手：“客气客气，最近躲风头去了，威名不似从前。”说罢，轻蔑地看一眼还在震惊的顾二九。
王环解下背上的包袱，拿出其中的东西，问东极仙姑：“仙姑，承蒙你指点，我又速速回去，再杀一次。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是不是那无花女。”
只见王环手上拿着一物。青丝柔顺，面目如画，嘴角还带着浅浅梨涡。全然一副美人面。只是没有身子。
“红玉？！”顾二九思绪开始混乱：“怎么有两个红玉？先前那个是谁？”
王环看一眼顾二九，把美人头放在桌上，让东极仙姑查看。转身对顾二九说：“二九兄弟，看在我跟着你才得仙姑指点的份上，我再和你说点真话。仙姑分析得不错，确有传言，你有神兵书。阮啸天想把你招进去，做他的便宜女婿，再多一个天下第一。”
“他将你约到茶楼，叫来红玉作陪。让你色授魂与，答应入赘。你果然上钩。只是这红玉并不是真红玉，是阮啸天找来的门面。是无花宫的小凤仙。”
顾二九依然心痛：“假就假吧。假的我也愿意。你不能杀她啊。红玉是无辜的。”尤其是那个美人小凤仙。顾二九看一眼桌上，禁不住叹：“她只是阮啸天的棋子。”
“呵。”王环嗤笑：“小凤仙可不是棋子。无花宫不是好鸟，肯定也是眼红神兵书。估计阮啸天都想不到，找的门面会是小凤仙。无花宫没有一个蠢女人。”
王环觑一眼老妇，道：“仙姑，你帮我看看，这颗是不是小凤仙。“
老妇问：“怎么，你不认识她，却要杀她？”
王环道：”我原没见过小凤仙，只想着在风雪楼揭张单子，换点钱。打听到小凤仙假扮红玉成婚，想着她上花轿时最没防备，便躲在轿子里，一刀斩头。只是没想到，小凤仙哄了真红玉上轿。我一刀下去，正碰上你这小徒弟来抓人，只得躲着。还好我趁乱跟上你们，听仙姑说红玉极丑，才想起那个头是红玉。这才折返回去再杀小凤仙。”
“王环，”老妇笑着说：“恐怕你跟着阿久，也是想看看神兵书是不是在顾二九身上吧。”
王环桀桀一笑：“您先帮我看看是不是小凤仙。看了我就走。”
东极仙姑却不动，道：“听说无花宫的宫徽是用一种极痛的法子，印在人皮之下。只有她们自己有法子看。外人想验证，只能剥去全脸的皮，才能找到那徽记。”
王环道：“是啊。仙姑这么明白，想必不怕认不出徽记。”
东极仙姑冷哼，道：“你才听我说红玉不美，便能回身去杀小凤仙。可见你轻功极好。可怎么许久才来问我，头是不是真的。我不怕认错徽记，却怕我一刀下去，你藏好的毒就会从皮下溅出来。阿久！”
那叫阿久的小姑娘一直站在老妇身侧，闻言即动，抽出一把弯刀，砍向王环。
王环边躲边抽刀，是一把极薄的小刀。他道：“老妖婆这么聪明。那我只能多割两个头，再去找那神兵书！”边说，边飞身向阿久脑后割去。
阿久矮身一蹲，险险避过。忽然笑嘻嘻叫：“顾哥哥？”
顾二九此时早已双腿发软，准备趴在地上逃走。此时惊闻，不由应道：“哎？”
阿久听到回话，便又笑道：“你可不能乱跑呀。”说罢扭身冲顾二九掠来。
顾二九来不及反应，已被拎起。眼前一花，鼻前一香，一个温香软玉般的身子挤进他的怀里。那个笑起来比小凤仙还美上几分的阿久，居然又将他背在背上。
先前被背离山庄时，因他尚在噩梦里，不及看清。此时佳人已识，甜香再来，不由脑中一热，口鼻发酥。手臂不由一紧，只觉得阿久软软的，很贴心。
“小心！”阿久死扯顾二九的手臂，惊道：“顾哥哥，你可要小心。你的头没了，可就没人给我挡刀子了。”
顾二九这才回神，惊觉王环一柄小刀险险擦过自己的后脖颈。此时再看阿久缩在身前，紧贴在自己胸膛。原来这阿久把顾二九当成人肉盾牌，严防王环割头。
顾二九不由苦笑，但也无法挣脱。这阿久身量虽小，但力气极大，拽着顾二九四处闪躲，居然毫不费力。数个来回，顾二九在她身后犹如一块移动钢板，饶是王环身手不凡，割头刀也迟迟割不中阿九。
只一个闪念，王环略一停顿，阿久的弯刀便砍中其腰腹。胜负已分。
王环吃痛，捂着腰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不和你们抢了。”收刀退去，又道：“神兵书也不一定在他身上，我何必送死。留给你们吧。”说罢，抓起桌上的人头，冲出窗外。
东极仙姑没让阿久再追。阿久松开顾二九，笑嘻嘻对顾二九说：“顾哥哥，是不是很好玩？”
顾二九身上隐隐作痛，想起自己为这小丫头挡了无数刀。再看这可爱的阿久，分明是个不将别人生死看在眼里的恶女。他恨恨看着阿久，不说话。
阿久软软地嗯了一声，扭头转向东极仙姑：“师父，你看，他抱了阿久两次，还要瞪阿久，一点也不好玩。不如，我们把他杀了吧。”
4.真相
顾二九听得心惊，心想：终于轮到他了，要来逼问神兵书了？
东极仙姑却道：“阿久，不可胡来。你忘了顾总镖头救过你了？你不就是为了报恩，才来救他儿子的吗？你怎么能杀他。”
阿久撅起嘴，看着顾二九，颇为伤神：“师父，不能吗？我先前从阮啸天手里救他一次；这次从王环手里救他一次。这是两次。可顾北风只在茶马古道救我一次。这样岂不是顾北风欠我的？我现在不喜欢顾二九了，我杀了他又如何，正好让顾北风还我一次。”
顾二九冷汗涟涟。阿久嘴巴小小的，说出来的话却像小刀，一寸寸割去他的希望。
东极仙姑大笑：“痴儿，恩情不能一次次算。顾北风可是在古道上拼着性命，把你从一众高手手里救出来。他知道你去抢兵书，还能怜你年幼，帮你挡刀。这份恩情，这份善心，你这辈子也是还不了的。不要伤他儿子了。”
阿久这才点头，将刀收起来，站回仙姑身边。
顾二九听明白了，问道：“我爹替你挡刀？我爹怎么样了？”
仙姑仿佛才看到顾二九，又冷哼道：“你才知道你爹受伤。你爹上个月就在茶马古道被人伏击了。当时人人都说，胡愈笑托镖给了顾北风。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在古道上伏击镖师。当然，那次我们也在。“
“那你们抢到兵书了？”
“没有。众人见镖车来，便立刻乱了，只顾自己冲上去一顿乱打。混战中，我这小徒学艺不精，差点死在他人刀下。危难之时，多亏你爹顾北风，不计前嫌，替小徒挨了一刀。”
“那我爹伤得重吗？”
“那一刀砍得急，我来不及救阿久。但是你爹一挡，我便能救下两个人。我见你爹仁义，便抽身而退，先把他安置在一处治伤。你爹一安顿好，就托人给你带信，让你自己小心。还担心有人从你下手，探听神兵书，托我师徒帮你逃命。”
仙姑叹气道：“我本想着古道一战，大家应该知道神兵书不在你爹手里了，你也就安全了。本也不想再来。可小阿久说她要报恩，所以我们才来瞧一瞧你。没想到依然有人愚不可及，做套拿你。你也愚蠢，愿意上钩。”
顾二九如遭霜茄子，委顿在地。他问：“那神兵书在哪？”
阿久又笑嘻嘻道：“顾哥哥，神兵书当然还在神算子手里啊。不然怎么叫神算。”
东极仙姑招手欲走，阿久蹦蹦跳跳地跟上，转念又回头对顾二九说：“顾哥哥，你要再聪明一点哦，太笨容易早死。你要留着命让我报恩哦。”
顾二九如坐针毡，再抬头已四下无人。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