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上的蓝星花

2017-05-15  本文已影响60人  周二郎

小屋里的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的气味,泡面桶里满是烟头,两扇窗户上封着一层厚厚的塑料布,冬日午后本就微弱的阳光,被浑浊的玻璃过滤的所剩无几。炉火烧的很旺,屋子里干哄哄的让人喘不过气。这家小理发店的主人,本来是附近一所中学的学生,二十岁刚出头,高高的个子,半黑半黄的头发乱蓬蓬地竖在头上,嘴角上还留着昨晚吃泡面时喝汤留下的黄印子,穿着一件旧旧的红棉服,袖口磨得漆黑发亮。

“已经一个星期没开张了。”店主人自言自语,他把镜子前的泡面桶往旁边挪了挪,翻出来压在下面的游戏卡,插在了电视上,游戏手柄坏了,游戏里端着机关枪的比尔雷泽只能开枪却不能移动,第一批小兵打完,游戏就结束了。退出游戏,再进入游戏,又玩了一局……

“叮铃铃……铃铃……”

挂在门口的风铃响着,木门框有点歪了,把门挤得紧紧的,客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推开。“吱嘎……”门沿着地上的凹槽被推开了一半,客人从窄窄的缝隙里蹭了进来。小店主没反应的过来,呆呆地看着她,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手捧着一束用牛皮纸包裹着的小蓝花,上身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呢大衣,脚上套着双黑色高跟皮靴,靴子擦得很亮,只是靴筒上长长短短的细碎折痕暴露了它的真实年龄。女人化了淡淡的妆,可这显然遮不住她脸上的疲倦,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又长又直,里面却掺着不少白头发,感觉她很累,腰板却挺得很直,双眼格外有神。

“您好。”女人走到镜子前,用手把头发别在耳后。

“你看我这头发,我想弄一弄。”女人说。

“哦……有些白的了吗?这……这边坐吧。”小店主回过神来,太久没和顾客打交道,声音不禁有些发抖。

“要染吗?”小店主问。

“染要多少钱?”女人坐在镜子前,低声问。

“最便宜的68,最贵的……呃……没有最贵的。”

“剪发呢,剪一次多少钱?”女人又问。

“男发10块,女发15。”

“嗯……还是剪吧”女人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发梢。

“嗯!可以,稍等一下。”小店主从放剪刀的抽屉里掏出一块围布,用力地抖了几下。

“我的意思是,可以把我的白头发都挑出来,剪下去吗?”女人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店主人停下了抖动围布的手,银色的围布悬在半空,脏兮兮的,连上面的图案也看不清。

“白头发,挑出来?剪掉?”小店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

“嗯,可以吗?我付双倍价钱,给你30。”

“这……嗯……行吧……我给你剪。”他犹豫了一小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心里想。

是啊,闲着也是闲着,小店主向自己的顾客,打开了话匣子。

从被学校开除到现在,三年了,他都已经闲了三年了。三年前,同学欺负他家里穷,把他的旧布书包撕的稀烂,还把妈妈给他充的棉坐垫当篮球扔得满教室飞。他气不过,找同学打架,用铅笔刀给同学的脑袋开了口子,他妈妈从农村被叫来,赔了5000块钱,还要在医院作保姆,伺候那个受伤孩子。那孩子脸上破了相,心情不好,就拿这个“保姆”出气,故意打翻她刚烧好的开水,把“保姆”的手烫掉了一层皮。

他来医院看妈妈,正好撞见妈妈往烫伤上面擦酱油,一时气急,拎起热水壶冲那孩子就砸了过去。这一砸,把家里两头老黄牛砸了进去,自己上学的机会也砸没了,校长说他是一个“监狱苗子”,死活不留他。妈妈没办法,将赔剩下的钱都给了他,把他送到理发店做学徒,自己一个人含着泪回了农村。自打他开了这个理发店之后,之前被打的孩子也拉帮结派找过他几次麻烦,想起妈妈临走的话,他都忍气吞声没有反抗,那些人觉得没趣,再也没来了。

“这镜子也是他们打碎的吧。”女人指了指面前的镜子。

镜子的一角已经碎了,破碎的裂纹就像一堆枯树枝盘在那里,有几条还延伸到了镜子的中央。

“嗯,就是他们打的。”小店主咬着牙,狠狠地说。

“你妈妈让你忍着,是怕你吃亏。”

“我知道,比不上人家就得认怂! ”

“你哪里比不上人家了,你不是都把人家给打破相了吗?”女人用手捂着嘴巴笑着说。

“那倒也是,要是单打独斗,他们谁也打不过我! ”看到女人这么说,小店主也来了劲儿。

“你呢,阿姨,说说你吧。”小店主从一缕头发中挑出了一根白色的,贴着头皮轻轻地剪掉了。

“说我?说我什么呢?”女人问道。

“为什么不染头发呢,这么一根根的剪,多费事。”小店主用发卡轻轻地夹住一缕刚挑过的头发。

“哦……这个啊,我……我是觉得染头发有点贵。”女人回答道。

“贵?您可是愿意付我双倍剪发的钱呢。”

“让你这样一根根的挑着剪,确实麻烦你了,付双倍的钱也是应该的。”女人微笑着说道。小店主觉得女人笑起来很美,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小时候,每次他吃着妈妈在城里给他带回来的什锦糖时,妈妈也是这样,笑得很甜。

“这样挑头发,很需要耐心的。以前我儿子也经常帮我挑白头发。我让他直接拔掉,他就说拔一根长十根,非要用剪刀剪掉。可挑着挑着,他也没耐心了……他要是像你一样有耐心就好了。”女人叹着气说。

“那他现在不在您身边吗?”小店主用梳子梳着刚挑好的一缕头发,轻轻地搭在女人一侧的肩上。

“他蹲监狱了,和你一样,打伤了人,判了十年。”女人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红了。

半年前,女人的儿子在篮球场和人打架,混乱中用力一推,对方的头磕在了篮球架上,伤了神经,瘫痪在床上不能起来。女人知道后,狠狠地扇了儿子一个耳光,他毁了别人的幸福,也毁了自己的幸福。儿子被判刑的那天,女人的丈夫接受不了打击,突发脑出血进了医院,现在还在ICU病房里躺着,医院只允许家属每天下午三点带着食物进病房照顾。

“对不起,阿姨,我不该问的。”小店主突然觉得和眼前的女人比起来,自己幸运得多。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想我的丈夫很快就可以脱离危险了,等他醒过来,我们一起等我们的儿子回家,十年,很快的。”镜子中,女人的眼神坚定,泪水却在眼眶里闪着光。

“阿姨,您这花真好看,叫什么名字啊。”小店主觉得自己刚刚说错了话,想扯开话题,聊点别的。

“蓝星花。”女人说。

“这花既便宜又特别能活,就算花枝枯了也能开上很久,虽然长得笨笨的,可这淡淡的蓝色多可人啊。我老公好好的时候就特别怕我,这回他生病了,我就每天给他点颜色看看,哈哈,我看他还敢躺在床上装睡。”女人的眼泪缀满了眼角,顺着脸颊,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店主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最后停了下来,他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即便生活再难,也别忘了送自己一捧花。

“小伙子,稍微快一点吧,时间快到了,我还要去医给我老公送饭,把白头发全都剪掉,我可不想让他一觉醒来看到我一脸憔悴。”

“好的,很快就好了。”

“明天我还要去监狱里看我儿子,穿着我那件他最喜欢的玫红色的裙子,明天起早点,描描眉,还有腮红……。”女人自言自语道。

“好了,阿姨,剪好了。”

“谢谢你,小伙子,真是麻烦你了,给你钱。”女人从呢大衣兜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五元钱。

“不用了,阿姨,以后常来我这,我喜欢和您聊天,以后您来,我都不要钱。”

“这怎么能行,你也忙活了这半天。”

“真不用了,您要是非给我,就等您儿子回来了,让他给我吧。”小店主用笤帚扫着地上的头发。

“十年呢,不短呐。”小店主自己叹着气说。

“没事!人家不常说吗,别怕天黑,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女人坚定地说。

“天要是不亮呢?”小店主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问这句话。

“天不亮?天没个不亮,天要是不亮,我就刮个光头,我亮! 到时候还找你刮啊! ”女人笑着穿上了宝蓝色的呢大衣,掸了掸皮靴上的碎发,从衣服里掏出一条蓝丝带,给自己绑了个低马尾,马尾上系着一朵蓝色的小花。这朵蓝色的小花,后来成了店里的常客,每次都笑盈盈的来,笑盈盈的走。

十年,真的很快就过去了。

“那后来呢?”我问老板。

“后来啊,他儿子改造得好,不到六年就回来了,全家都搬到了城南边,临走前还送了我不少礼物呢,说是还我这六年帮他给妈妈挑白头发的钱,哈哈,那小子。”老板一边用海绵扫着我脖子后面的碎头发一边说。

“那小子看着也就比我小个两三岁,长得可比我精神多了,不过……不过我们也有一样的地方,我们都摊上了个好娘啊。”老板笑呵呵地说。

每次我到这家店来剪头发,老板都会给我讲个小故事打发时间,今天这个,我最受用。

现在给我讲故事的老板就是当年的小店主,理发店就在我家旁边的胡同里,如今,每天客人都是络绎不绝。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带我去剪发,我老是哭闹个不停,老板的桌子上总是有一碟什锦糖,我一哭,他就毫不吝啬的抓一把给我,老板自己嘴里也总是甜滋滋地含着块糖。那时我个子太小,坐在椅子上不方便剪,老板就特地给我准备了一条长木板,搭在椅子的把手上,木板磨得亮亮的,漆上了红油漆,还加了一个软软的垫子。围布也换成了白颜色的,洗的干干净净,带着一点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破木门换成了明亮的玻璃门,浑浊的窗户变成了干净敞亮的落地窗,冬天屋里怕干,窗边就摆满了一盆盆绿萝,水仙,风信子,常春藤……一切都变了,焕然一新。

当然,还有那块镜子,当年的小店主帮女人剪过白发的第二天,跑出去买了一盒油彩,沿着镜子破碎的裂痕,用绿色的油彩描上了植物的藤蔓,用紫色和蓝色在藤蔓上点缀出一颗颗小小的蓝星花,还有黄色的蜜蜂,白色的蝴蝶,顺着藤蔓,伴着蓝星花,欢歌笑语,一路延伸到,镜子的中央。


以上是二郎很久之前即兴写的小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希望大家能够喜欢,本文已发表,版权归二郎和杂志社共有哦!

各位读者有任何想法,随时与我沟通,二郎最喜欢和大家讨论啦!记得留言哦!

谢谢支持!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