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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辣辣的太阳

2023-06-30  本文已影响0人  北方逸云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的家乡在北方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庄。村里人大都以种地为生,一年两季,交替种植小麦和玉米,夏季收获小麦,秋季收获玉米。此外也会种植一些花生、红薯、棉花等经济作物。

村子在山区,基本上是靠天吃饭,雨水多的年份收成会好一些,干旱的年份就收成差,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颗粒无收。

那是2002年的夏季,酷暑难耐。夏天的太阳,好像变大了许多。它像个大火球一样,悬挂在天空上,似乎要散发出全部的热量,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把石头和地面都晒得滚烫。把火柴放到石头上,火柴都能烧着;把水滴到石头上,瞬间就能蒸发。像田野的《火山岛》里面形容的,“火辣辣的太阳,头上烤,脚上烧。”

那年又恰逢干旱,几个月都没有怎么下雨。龟裂的田地,裂缝深达数尺,像一张张干燥的嘴巴,在呼吸着干燥的空气,诉说着干旱的程度。草木枯黄,树叶萎缩,连根拔起的草根上都没有一丝水分。

村里原来有一个很深的大水池,从大水池抽出来的水,会通过修好的水渠流到村里的很多田地旁边。那一年由于太过干旱,大水池里面也没有了水。麦子由于太长时间没有雨水的滋润,也不能浇上地,而逐渐枯萎。

我的姥爷是一位村里公认的好人,一辈子与世无争,勤劳又和蔼可亲。那一年,他六十来岁,我的姥娘已经去世,他自己在老屋里居住。姥爷是个急脾气的人,他平时最喜欢看拳击节目,这是一项有些英雄主义的运动项目。

村子里有一千多口人,共有付、刘两个大姓,各占将近一半人。姥爷家姓付,住在村子里东半边。姥爷和姥娘共养育了四个孩子,依次是大姨、我妈妈、大舅舅和小舅舅。

在我们村里,姥爷的教育观念是比较先进和开明的。虽然家里四个孩子,负担比较重,但是姥爷坚持,不管男孩女孩,都要上学,孩子能上多久, 他就供多久。

所以我大姨和妈妈都上到了初中毕业,也算村里她们这个年龄里面比较有文化的了。在姥爷的督促下,我二舅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配到我们镇上的初中当英语老师,算是我姥爷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了。

大姨和我妈妈都嫁在我们村里。大姨夫家姓刘,住在村子里西半边。我父亲这边是村里的小姓氏,姓王,整个村子只有几家这个姓,住在村子里偏中间的位置。我家和姥爷家、大姨家、大舅舅家都在我们村子里,距离近,来往也比较多。

姥爷看到一块三亩多的地,麦子只收了小半袋子,他抓了一把麦子,捧在手心里,无奈地看着那干瘪的麦粒,眼里起了一层雾气,他说,“这可怎么办啊?”

姥爷在麦茬地里种下了玉米种,但是因为过于干旱,迟迟不见玉米苗长出来。姥爷担心着秋季玉米的收成,他想,“我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姥爷在家里冥思苦想:“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该为孩子们和乡亲们做些事情了。大水井不是没水了吗,我打个井不就是了。”

打井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机械,需要人工,还需要大笔的资金。舅舅们都反对他打井。他却认准了这条路,坚持要做这个事情。他对舅舅们说,“你们都别管,我有钱,我来打这口井!打出井水来,不只咱们的地能浇上,乡亲们的地也能浇上了。”

姥爷拿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大概三万块钱,准备要打井。先是找技术人员勘探了一下水源,在姥爷家一块水浇地的地边上。找准了地方,钻井机等设备也就位了,就开始往下打井。

结果打到60米,没有水,80米,还没有水。姥爷的前期资金已经用完了。大家都很怀疑,是不是技术人员勘探错了,重新找了其他的技术人员来勘探,结果还是说这个位置下面有水。姥爷心急如焚,白天黑夜地在井边转来转去。

姥爷和大舅舅商量,都打到80米了,既然有水,还是要继续往下打。姥爷开始给钻井队打欠条,大舅舅又各处去借了三万多元。于是继续往下钻,打到100米,没有水;打到120米,没有水;最终在打到137米的时候,打到了地下水源。再往下就是花岗岩,不能再往下打了。

母亲说,还没打出水来那阵子,姥爷做梦都在呓语:“打井……打井……”。还好打到了水源,如果打不到水源,姥爷当时可能就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精神压力。

那年的旱情过于严重,虽然打到了水源,地下水也是时断时续。姥爷用借来的钱,找施工队在水井周围简单盖了两间房,用围墙把水井围了起来。

井上小院

姥爷经常去井上屋子里住,在那看着那个水井,就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宝贝。姥爷在屋子后面的地里种了一些韭菜、豆角、茄子等蔬菜,自给自足。

后来因为打井造成的资金缺口,一共有五万多元,经常有人上门要账。这件事对姥爷的精神压力太大,他总说:“一辈子没有欠过别人钱,这回竟然欠了这么多。”还有他自己一个人住,饮食不规律,后来得了胃溃疡。最后发展成了胃癌,一两年的时间就去世了。

姥爷的葬礼上,叔姥爷回来了,我大舅给他说了家里的情况。因为打井欠了五万多元,但是用井水浇地也赚不了几个钱。老家里还大都是山坡地,每年收入有限。

叔姥爷给大舅舅说,“你别在家里待着了,靠地里挣的这几个钱,你什么时候能还上账?等我哥的百天过了,你跟我去我在的城市吧,我给你找个工作。”

于是大舅舅过了几个月,就拖家带口离开了我们的小山村,去了沿海城市,进了一个啤酒厂,开始了在外打工的日子。大舅舅人实在,有力气,在那个厂子里一直干着,直到现在。大舅妈也在那附近打一些零工。

记得大舅舅刚出去的那一年,到了年关,要账的人,来了我家。当时我正在放寒假,寒冷的冬天,我还没有起床,就听到一群人吵吵嚷嚷进了我家的堂屋。

我赶紧起来,去堂屋里一看,有七八个人,在我们家堂屋里坐着,对我爸说,“兄弟,这就马上过年了,不还我们钱,我们这一伙人都发不出工资来,你看怎么办吧?”父亲好烟好茶伺候着,说着好话。那群人还是坚持,父亲就想了办法给他们周转。

因为大舅舅大舅妈出外打工,水井和他们家的地就交给了我父亲母亲管理。他们俩经常去井上地里干活。我印象很深刻,我上大二的那一年暑假里,某一天早上,我刚起床,看到母亲默默坐在大门口,伤心地垂泪不止。我过去问,“妈,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寥寥几句话和我说了一下,“早上我去井上地里拔草,看到井上的大铁门不见了。想起你姥爷当年那么辛苦地打井,还有人惦记着偷井上的铁门,我心里很难受。”

原来是前一天晚上,趁着夜黑风高,有坏人偷了井上的大铁门。父亲找了几个村里的人,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铁门的踪迹。后来怕继续被偷,父亲就整了两扇木门凑合着安上了,木门就不怕再有人惦记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木门有些朽烂了。父亲托我们镇上几个收废品的,有收到好一些的铁门和他说,终于以二百来元的价格淘到了图中的那一对旧铁门。

有了固定的打工收入,大舅舅和大舅妈用两年多的时间,就还清了这些欠款。他们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轨。前阵子表弟在省城结婚,婚礼也很场面,酒席订的2500元一桌的,算是比较好的。

大舅舅今年已年近六十,年龄增长,在外打工也快要面临退休了。前一段时间大舅舅给父亲打电话,让父亲帮他在老家看看有没有在出售的好一点的宅基地,他们在外面打工已十几年了,年龄大了,还是要叶落归根,回老家生活。

姥爷打井的壮举,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我大舅舅一家的人生轨迹。有时我会想,如果姥爷不打这口井,他是不是会健健康康的多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往事已矣,过去了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了。

每次我回到家乡,都会路过姥爷打的这口井。这口井依然用着,干旱的时候,用电机把井水抽出来,经由水渠或水管来浇灌土地。每回村里人用到这口井,都会想起,这口井是姥爷当年坚持要打出来的。

姥爷打井的几个月,在历史的长河里,只不过是短暂的一个瞬间。然而,在姥爷的生命历程中,这必然是可圈可点、浓墨重彩的一笔。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曾说:“与其花许多时间和精力去凿许多浅井,不如花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去凿一口深井。”每个人都有能力为自己挖一口井,这也是人生中最好的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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