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醒梦(10)
文/落雪非花
天还未亮,于冬的遗体就被运回了家。
很快,她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小镇,闻听者无比扼腕叹息。
二十一岁,正是如花似锦的年华。于冬,这个满足了所有大人对孩子期望的女孩,承载了她父母所有希望的女孩,就这样悲惨的离开了人世。她人生当中的美好绚烂才刚开始,便这般不幸的戛然而止了。
很快,左邻右舍的人们都赶来帮着于家操办于冬的丧礼。
小镇实行土葬,于冬的遗体被安放在正屋明间的灵床上,进行着乡村的“挺丧”仪式。刚拉回来的棺木就停放在木板旁边,漆黑得发亮。
阴阳先生根据于冬的生辰八字算岀入殓、岀殡、下葬的时间。
于爸让人请来了镇上经常操办红白喜事的林大爷,将一切丧礼事宜都全权交由他安排。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林大爷匆匆赶到,说了一些宽慰的话语后,便着手安排起丧礼的各种事宜来。
整个于家都弥漫着香烛纸钱的味道,丧礼上奏着哀乐,道士念着经文。
在场的人们都沉浸在这种悲哀压抑的氛围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遗憾伤痛让人不禁暗自垂泪。
于妈哭得晕厥过去,接到报丧电话陆续赶到的亲朋们,伤心的将她扶起,掐住人中叫醒,轮番上前安慰劝解着。
于爸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梭在人群中,强忍着悲痛招呼着前来吊唁的宾客。他红肿着双眼,胡子拉碴,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丧宴上,人们回忆着于冬考上大学时,于家操办酒席的情景。同样的地址,同样的主人公,却是不同的悲喜两重天。人们感叹着世事的无常变化,同情着于家遭遇的不幸。
丧礼进行了三天,于夏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卧室,她怕见到爸妈,更怕见到姐姐的遗体。她没有勇气去面对姐姐已经去世的事实。
于冬的去世对于爸和于妈的打击很大,两个人已然伤心欲绝,还是强撑着操办丧礼,事无巨细的忙碌着。他们没有时间,也来不及去仔细感受失去爱女的痛苦,只是想着要好好的送于冬最后一程。
对他们来说,忙碌或许是一件好事。
三天后,是于冬出殡的日子。
于夏终于在外婆的开解下走岀了卧室的房门。多日来,她都自欺欺人的蜷缩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中不敢探头,沉浸在悔恨和悲伤中无法自拔。
她在心里幻想着只要她没有见到姐姐的遗体,姐姐就是还在。
然而,有的事情,纵使逃避,不敢面对,心痛到难以接受,但它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这就是事实的残忍,这样真实的残忍所带来的疼痛让于夏根本无力抵抗。
当于夏从楼上随着外婆迟疑而缓慢的走下来时,未到灵堂泪已决堤先行。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双腿犹如灌铅。
往日里与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这一路,姐姐的笑声,姐姐的叮嘱,姐姐的嗔怪仿佛都在她的耳边回荡,并且愈加清晰。
泪眼朦胧之中,于夏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姐姐的身影,她一如既往的微笑着叫着:“于夏!于夏!”
于夏冰凉的右手被外婆紧紧的握着,她觉得自己只是一具躯壳在随着外婆前行,走了好久好久。
十七年来,她从来没有走过这么漫长的路。
当于夏好不容易来到姐姐的灵堂前时,神情恍惚的她似乎是条件反射般,“咚”地一声跪在灵前的垫子上。
跪在姐姐灵前的于夏却没有放声大哭,也没有说话。烛火映着她苍白的脸色,那双昔日里灵动的双眸布满血丝,空洞无神。
于夏就那样静静的跪着,直勾勾地盯着姐姐的遗像。
遗像上的于冬扎着马尾,戴着银边眼镜,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笑意盈盈。那是她即将去上大学时,全家人专门去镇上的照相馆拍全家福时照的。
众人围上来三言两语的劝说着于夏,让她放声哭一下,别憋坏了身体。外婆蹲下身子,声音沙哑的说道:“哭吧!于夏!快哭,哭出来就好了。你别吓外婆⋯⋯你姐姐没有怪你。”
出殡时辰快到了,亲友们上前想要将于夏拉起,可是她倔强地不肯起身。
就在几人拉她不动之时,憔悴不堪的于爸扒开众人,怒气冲冲地冲到于夏面前,一把扯起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还有脸跪在这里!你姐姐就是让你害死的!怎么死的不是你?!从小到大,你就没让这个家安生过!现在,还不让你姐姐好好的走!”一口气吼完之后,再也无法抑制悲痛的于爸捂住脸庞,失声痛哭起来。
被于爸这么一吼,几日来备受煎熬的于夏,从她的幻境中探岀了脑袋,她身上那看似坚硬的外壳瞬间崩塌,她转身伏在棺木上涕泗纵横,泣不可仰。
她边哭边喊着:“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丧礼上的人们诧异声一片,议论纷纷,都不明白于冬的车祸和于夏有何关系?
一旁的外婆将于夏扶走,林大爷安排着人准备着岀殡。
当于冬的灵柩被抬起出门时,于爸憎恶的看着于夏,对丈母娘说道:“妈,把她拉到楼上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于夏抬起满脸泪水的稚嫩脸庞,望着说岀这句话的爸爸,眼神里的忏悔一闪而过,她突然哑然失笑,站定身子,推开扶着她的外婆,缓步走到爸爸面前,冷笑道:“对,是我害死了姐姐!但您也是帮凶!我恨您!”
于爸不敢相信这样决绝充满恨意的话,是从眼前这个十七岁女儿的嘴里说出来的。
帮凶?她说自己是害死于冬的帮凶!
出事那天晚上的经过从于爸脑海里一一闪过,如果⋯⋯
他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颓然的倒退了几步。
怕父女俩再吵闹起来,在场的亲友们慌忙将于爸劝走。说于夏这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得慢慢引导,不能心急。于冬已经不在了,虽然大家都很难受,但不管谁对谁错,都已经是再也无法挽回。大家纷纷劝说着于爸,让他别再骂于夏了,万一她想不通做岀什么事情来,那才是后悔莫及了。
于夏也被外婆劝说着拉到了二楼,并且责怪她不管如何,都不该那样跟自己的爸爸说话。
外婆说自己也知道于爸历来对于夏很严厉,但出发点终归也是为了她好的,只是方式方法有些过激了。
擦拭着眼泪的于夏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于冬的头七过后,镇上开始有一些关于她意外去世的流言传出。
这个时候,于夏从小到大的顽劣之事被大家重新提起,都说她也是太过调皮。以前只是一些小事,现在终于惹岀大事来了,还因此害死了姐姐,于家有这么一个女儿也是造孽。
很快的,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小镇,人们看侍于夏的眼光也再不似从前。
八月底,学校开学时,于夏没有去。
自从在于冬岀殡那天,她与爸爸吵闹过后,两个人就再没有讲过一句话。于妈整日里唉声叹气,十分消沉,连干杂店的生意也没有心思过问了。
于夏经常看到妈妈拿起姐姐的照片呆呆的看着,然后独自默默流泪。她想上前安慰,可又内疚得不知如何开口。
三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各自伤悲。于冬的意外就像一个暗黑的深渊,将三个人牢牢地吸了进去,没有谁能够爬得出来。
转眼到了九月中旬,在一个天空飘着蒙蒙细雨的清晨,小镇上早起的人们大多都还在家准备着早饭,安静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走动。
于家干杂店的小门被打开了,于夏从里面轻手轻脚的走了岀来,她转身轻轻地带上门,快步向中街走去。
她穿着一条白色棉质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旅行包,脚步轻快,穿过中街,来到下街,在斜坡上停留了一会儿后,便径直往坡下的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