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II风雨岁月(48): 祭奠父亲
突然,他就听到外面大门咯吱响了一声,那是母亲出去的声音。多少年来,王梅儿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背上背篓上山拾粪,现在家里没有养猪了,她一定是去拾粪。
一想到今天要去父亲的坟墓,李宝才揉了揉朦胧的眼睛,一咕噜爬起来,开始准备上坟用的物品--纸钱、奠酒、茶水、卫生香、烟叶、馒头等等,然而,找遍了家里能找的地方,只找到了一小块茶叶,无奈之下,只能等母亲回来再说。
儿子水源还睡得正香,他轻轻地关上门,来到了后院的麦场上,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李家窑的一切。远处的山像大波浪一样高低起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从半山腰往下,一层一层的梯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麦子,黄澄澄的油菜花,把大山装点的充满生机活力。
山脚下错落有致的民房顶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李家窑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着一天的生活。那条横亘在村庄中间干涸的大沙河,无情地把一个完整的村庄分割成两半。村庄的最南边,娘娘庙高高地矗立在山顶上,就像一位守护神俯瞰着李家窑。
离开家乡四年多时间了,村庄还是那个村庄,人还是那些人,但在李宝才的心里,走进李家窑就像走进了自己的家,因为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给他的心里烙上了深深的印迹。就在他向远方瞭望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背着背篓的人,正从山坡的一条羊肠小道上走下来,他断定那一定是母亲,因为这么早出去拾粪回来的也只有她。他迎上去,从母亲那佝偻的背上卸下背篓,背在自己的肩膀上。王梅儿说:“才娃,你的肩上应该几年都没有背过背篓了吧?”
“嗯,但是我有力气,也不怕背背篓。”
“刚开始背都不适应,肩膀被绳子勒得红红的,有时候还会磨破,等时间长了,磨出茧子来就不疼了。”
“妈,你放心,我会适应的,要不今年冬天怎么去山里背雪啊!”
“是啊!李家窑这几年都这个样,一到冬天没有水吃,只有靠融雪水替补。”
“妈,我今天上午打算去一趟父亲的坟上。”
“你父亲走的时候也挺可怜的,连一件新褂子都没有,里面穿的还是以前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后来我就从你二爷那里借了几尺黑布,赶着缝了一件衫子给他套上。没有寿材,就随便找了些木板拼凑了一个,起落三天就下葬了。”李宝才听着,眼眶里泪水不停地打转,为了不让母亲太伤心,他硬是憋着劲没有哭出来。
王梅儿接着说:“再过几天就是七月十五,也到了上秋坟的时候了。你这次也来的正好,要不家里就我和水源两个给你大去上坟。”
“我一早起来就找上坟用的东西,除了一块黑砖茶,其它什么都没有找到。”
“送走你大后,家里还剩了几张粗麻纸,我放到石磨坊里了。”
“家里有奠酒、卫生香、烟叶和蒸馍吗?”
“卫生香有一束、烟叶似乎还有一点,哪有奠酒和蒸馍啊!你昨天回来的时候都吃着炒面。”
“哦,那怎么办?”
“我煮一壶奠茶,拿点烟叶,一张粗麻纸裁开,拌上几个炒面疙瘩就行了。”
李宝才听着王梅儿的安排,心想家里实在是太穷了,连上坟的祭祀都拿不出来,家乡有句俗话:“千里路上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想必在天之灵的父亲也能理解。他把背篓里的粪倒在家里的粪堆上,散开后又盖上一层黄土,这样就能让粪慢慢腐熟。
他和王梅儿回到家后,水源也起来了,拿着一个木陀螺在院子里玩。看到他们回来,一下子又跑到屋子里去了。王梅儿随便吃了些东西,就准备上坟的祭祀。
李宝才问:“我大的坟埋到哪了?”
“你大走的时候,西北面不利,进不了李家的老坟,只好在槽子梁上扎了新茔。”
“哦,在槽子梁上扎了新茔。”李宝才重复到。
上坟的祭祀都准备好了,王梅儿故意问水源:“水源,我和你大给爷去上坟,你去吗?”
“我要去,爷爷的坟地好远啊!”
李宝才说:“你走不动了,我背着你走。”水源听到这话,高兴的连蹦带跳地跑到李宝才身边,不再那么陌生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地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棉花云,太阳藏在了云层的后边,让秋天的早晨更加凉爽宜人,三个人沿着阡陌纵横的地埂,走向东面的槽子梁。
一路上,水源兴奋地在前面领头,一会儿跑,一会儿又坐下来等他们。李宝才看着地埂两边快要成熟的麦子、豌豆,问道:“妈,我们家的地里今年种了些啥?”
王梅儿指着眼前的庄稼说:“跟这一样,三地湾种的是麦子,秃头梁种的是豌豆。今年从开春到现在,老天爷还发了慈悲,算是风调雨顺吧,你看庄稼都快要成熟了。”
“我们家就那点地,也收不了多少粮。”
“看你说的,以前你们都在的时候,就那点地都能过日子,现在就咱仨,说啥都够吃了。”
“那倒是,我想着能不能再开些荒地呢。”
“开荒?你想的简单,谁允许你开?方圆左右都是三爷李志兴的地盘,能开的地方都被他开完了。”
“也是,我们只有这点糊口的地了。”
“前两年,都是你三叔帮着经管,多少还得给他点报酬。现在你回来了,秋收的时候,我们俩就够了,最多借一下他家的牲口打场。”
说着说着,他们就到了父亲的坟茔,水源早早地就坐在了地上。李宝才从袋子里取出一张麻纸,让水源压倒坟头;抽出三根卫生香,点着插在后土,接着就把炒面疙瘩、茶水、烟叶摆到坟前的石桌子上,等这些事做完后,三个人齐齐地跪在了父亲的坟前,李宝才把裁好的纸钱点着,放进了几片烟叶,一股青烟随即升腾起来,随风飘去。
突然,王梅儿放声大哭,边哭边喊着丈夫的名字。李宝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哭得痛彻心扉。两个大人哭天抢地,吓得水源也哭了起来。一时间,老小三人的哭声响彻了山野。不知什么时候,几只乌鸦在他们头上盘旋,“哇-哇-”地发出嘶哑的叫声。
李宝才看着母亲哭得悲痛欲绝,他知道母亲有眩晕症,怕这样哭下去会晕过去。他先收住了哭泣,水源也不哭了。他就劝慰母亲不要在哭了,后来没有办法,硬是把母亲从地上抱了起来,她还在不停地抽泣。
烧完纸钱后,李宝才把坟前献着的一杯茶水,绕着灰烬倒了一圈,从几个炒面疙瘩上掐了一点洒在地上,然后三个人又跪在地上,三叩首算是跟父亲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