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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一封匿名信

2022-03-15  本文已影响0人  八月适合出家

“这可怎么办呀?我儿子刚出生,我不能离开他……”宁珂一手拉着史菲的胳膊,一手抹着鼻涕。史菲懒洋洋地扣着琥珀绿的指甲,说道,“一个恶作剧而已,你还真拿它当回事啊?”同时她面露鄙夷,有些嫌恶地看着宁珂的邋遢,满是褶皱又沾满奶渍的灰黑色罩衫,哭到皱巴的一张脸,还有挂在上面的清水一样的鼻涕。

宁珂当年可是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如今怎么会不修边幅成这个样子?史菲边在心里叹息,边不耐烦地抬手,想脱离宁珂的拉扯。

史菲皮肤白皙,穿一件碧绿色的旗袍,清新如夏日池塘中央的一支肥嫩荷叶。只是那件刚从裁缝店拿回来的真丝旗袍,已经被宁珂皲裂的手摩擦出皱纹。史菲身上的香水味很浓郁,宁珂边哭边忍不住打几个喷嚏,口水喷得哪里都是。史菲不得不忍住嫌弃,伸出食指和拇指,捏起宁珂挽着她的手,同时起身抽出一打纸巾,一股脑塞进宁珂的怀里。

沙发上的波斯毯子,地上的和田羊毛地毯,都被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糟蹋着。史菲斜睨了一眼,无语地转身,决定去吧台做一杯咖啡,清静一下。

咖啡机嗡嗡作响,折磨着在屋子里避难的敏感神经。

史菲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边等咖啡,边观察客厅里的另一个女人——曾妮。都怪这个女人的一通电话,破坏了她美好的假期。

原本她应该在这栋位居南山的别墅,和几个朋友品酒听音乐跳舞,享受慵懒的周末时光。现在却要给两个无关痛痒的女人做咖啡。真是浪费了她亲自去南非淘回来的咖啡豆。

曾妮不知道史菲目光里的责难。她双手交叠站在窗前,外面是秀丽的南山,悬崖上的瀑布倾泻而下,像一个白色的叹号,触目惊心。她知道,泼出去的水,走过的路,都无法回头,只能等待岁月的清算。身后,宁珂还在哭,咿咿呀呀,像是戏台上的青衣,幕布拉开就要一直哭下去。

原本她们应该永生不再见面。可是三天前,一切都乱套了。先是三个人收到了同样的一封匿名信,接着三个人的共同朋友凌霄失踪,她们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

史菲记得那是忙碌的周三。她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宁珂发来的邮件,全篇大号的红字,扰人清静。她看都没看,直接按了删除键。她不知道宁珂在发什么疯。直到快下班时,打开秘书送来的匿名信,史菲才明白,不是宁珂发疯,而是死人复活,生活疯了。

然后她接到曾妮的电话,建议她们四个人聚一下,只是凌霄始终联系不上。

后来她们从新闻里得知,凌霄失踪了。

“我们要先找到凌霄,再想对策。”曾妮离开窗前,坐在宁珂旁边。她肤色黝黑健康,把宁珂衬托得像是锁在地窖里见不到太阳的猫。曾妮的冲锋衣上满是泥污,丢在门口换鞋区的登山鞋和30公升的登山包更是泥污遍布。收到匿名信之前,曾妮刚和队友一起完成10天的无人区穿越,打算回酒店休整后,开始下一段旅程。一切美好都被匿名信中断了。

别墅的客厅很大,溢满史菲身上散发的香水味。曾妮觉得窒息。她想回到山林,呼吸带着湿气的丛林味道,她想念槟榔花的香气,新鲜的青苔,刚冒出头的蘑菇,潺潺的溪流,竹筒饭,而不是这间没有温度的别墅,大理石瓷砖,巨幅的油画,大一号的家具,充斥着人工建造的呆板、拥挤、流俗。

“怎么找?以什么理由找?”史菲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

她们三个人都收到了匿名信,里面包含一张四人的合照,还有一句机器打印的话。

照片拍摄于十五年前。那一年她们在树城读高三,史菲姐姐的照相馆淘汰了一部胶卷相机,被史菲带出来拍了那张合照。在学校旁边一栋雕梁画栋的老房子前面,凌霄、宁珂、史菲、曾妮并排坐着……照片洗出来时,四姐妹特别开心。接着景阳就出事了。

出现在信封里的那张纸,揭示着这个故事的走向:“我是景阳,我回来了”。文字后面跟着一个笑脸,像一声藏在字里行间的惊雷。

史菲端着两杯咖啡走到两人跟前。一杯放在宁珂面前。宁珂还在抽泣。肩膀一抖一抖,像个飞针走线的缝纫机。另一杯则递给了曾妮。然后又回去端起属于自己的一杯,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眯起眼睛慢慢品味。

沙发上,宁珂的手机又在嗡嗡作响。宁珂似乎早就习惯这样的打扰,她愣了一会,才缓缓低头,拿起被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她哭得肿胀的眼睛,先是眯着,后来慢慢睁大,接着站起身大喊大叫,“凌霄……凌霄……”

宁珂扔掉手机,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的样子,像刚扔掉一个拉开保险栓的手雷。

史菲缓缓放下咖啡杯,接着她抽出几张纸巾垫在手中,拿起宁珂扔在地上的手机,上面全是脏乱的泪痕。

“凌霄死了。”史菲说着话把手机递给曾妮,拿起遥控器,快速调到树城新闻。

“今天上午,树城公安局召开新闻发布会,披露树城幸福转盘小区凌女士失踪案相关情况。树城刑警大队队长方立通报,凌女士已在南山遇害。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过程中,希望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线索。”

随着新闻的播报,那张让气氛急转直下的四人合照被放在电视画面的正中间,像一个诅咒,怒视着客厅里呆楞着的三个女人,仿佛在说:你们的恐怖故事才刚刚开始。

沉默像一记被风捎来的耳光,在三个女人的脸上回转。有泪如同念珠一般从曾妮的脸上滑落,她怕被人发现,又悄悄起身站在窗前。宁珂一直在哭,只是如今那哭泣中,有了些许凄凉的落寞。只有史菲还是原先的模样,凌霄的事她早就知道,抑郁折磨着凌霄,也许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寻求的归宿。

“啊啊啊啊……”最先受不住沉默的是宁珂,她胡乱挥舞着手,打翻了茶几上的咖啡,接着双手捂脸放声尖叫。在尖叫边缘挤出来的语言支离破碎,只能拼出简单的句子:“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史菲目光落在那块被污渍污染的和田羊毛地毯上,就像看15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在她们四个的人生旅程中留下的污渍。有些东西存在过就会变成永久的疤痕,再昂贵的药水,都洗不掉它存在的痕迹。

“你从来都没有错,错的那个死人。”史菲面无表情,她的话像一击鼓槌,落在这个房间。

“这是他的复仇顺序啊!”宁珂甚至不敢提那个名字,她颤抖的手指着那张照片,边哭边喊,“先是凌霄,再是我,然后是你和曾妮。”

“首先我不相信死人复活。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复活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没有死,便意味着我们都没有罪。但我觉得这件事,更像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你说对不对,曾妮?”

曾妮吸了下鼻子。她原本脑子里都是扎着双马尾,在校园里嬉戏打闹的凌霄。史菲的话把她拽回到高中最灰暗的时光。景阳父母苍老的身影,出现在老旧的校园,他们在找寻自己失踪的儿子。后来时间好像一列飞驰而过的高铁,记忆很快消逝了。留在脑海中的,只有四人合照背后的那间老房子,以及一个满头是血的男孩的怒吼。只是那时她们太无知,太害怕,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防卫过当”,因此错过了最佳弥补时机,之后错误垒着错误,生生把正义垒成了邪恶。如今,那张四人照片落在警察手中,挖出被埋葬的人,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接到匿名信那天,我一直在想,这张照片是我用自拍模式拍的,我只洗了四张,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景阳死后,我们一起销毁了照片和底片,为什么现在会多出来一张照片出现在凌霄身上?”史菲顿了一下,笃定地看着宁珂,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为15年前发生的事内疚,但现在不是做圣母的时候,事情确实因你而起,但若警察追究起来,我们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这个时候想回头已经太晚了,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你老公的事,高利贷的威胁,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想想你的孩子。”最后,史菲加重语气说道。

听到史菲的话,宁珂的泪才第一次停下来。她掀起衣角边擦眼泪边说道,“我去自首,15年前我就应该去自首,而不是像个溺水的坏人,把你们生生拖下水。”她情绪激动,那张提前衰老的脸,泛起一点点的光,还能看出当年校花的影子。

“你不要一有事就说去自首,他那是罪有应得。”史菲看她的话起了反作用,又开始柔声劝慰宁珂,“15年前我们能保护你,今天我们也能保护你,那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过度自责。一封匿名信而已,我已经让私家侦探去查了,我不信揪不出背后的始作俑者。”

害怕是藏在宁珂心底的一口井,怕路过的人掀开她的盖子,看到里面的不堪。

宁珂总忍不住思考15年前的错误。她觉得生活中原本没有深渊,只是一个恶的闪念,便制造了深渊。宁珂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去失踪人口档案库看景阳的照片,黑乎乎的一双眼睛,像两口深井凝视着她,嘴巴微微向左翘,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宁珂总看着那双眼睛出神,那黑洞洞眼神的尽头,便是她给自己制造的无间地狱。

如果说在树城高中,宁珂是因为美丽出众,那景阳就是因为坏出名。宁珂原本只是漂亮的校花,喜欢她的男生从高一排到高三,景阳跟他们的区别是更疯狂些,更执着些,除了写情书,他还亦步亦趋地跟在宁珂回家的路上。

原本宁珂很紧张,好在有凌霄、史菲、曾妮的结伴,让她能装作若无其事般沿着老房子那条路回家。景阳给宁珂写过很多情书,宁珂全部没看就扔掉了。她害怕被家长和老师知道这件事情,她觉得被人热烈的喜欢是羞耻的。

事情发生那天,往常陪在宁珂身边的三姐妹都不在。那条原本热闹的放学路,就只剩孤零零的宁珂,和跟在她身后的景阳。那时景阳跟在宁珂身后已经整整一年。宁珂习惯了这种尾随,所以当景阳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进老房子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她想起史菲说过的话,“有些人会借爱之名,干尽伤天害理之事。”

景阳拽着宁珂爬上老房子的二楼。年久失修的木头房子嘎吱作响,但都比不过宁珂“咚咚咚”的心跳。景阳一双手在宁珂身上胡乱摸索,宁珂咬紧牙关,闭着眼睛胡乱地挥舞着,想避开对面那个疯狂如动物的人。

突然,她听到一声惨叫,和重重的闷响。限制她的蛮力消失了。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到断裂的栏杆,还有在楼下花园里慢慢挣扎的人影。

她来不及思考,拔腿就往楼下跑。她想回家,她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她已经打开大门了,她撞见门外欢乐的三姐妹,她们手里拿着刚洗的合照,兴高采烈。她身后的景阳一个箭步走过来,拿手掐着她的脖子。

是史菲最先反应过来,拍过去一板砖,后来事情就混乱了,那座开满鲜花的花园承载了这一切罪恶。

宁珂粉白色的公主裙被撕烂了,上面染满了植物的划痕,红一道绿一道黄一道,就像她从此坠入深渊的人生。15年来,宁珂做了很多伤害自己的事情,她觉得只有在伤害自己时,压在心口的大石头才会松一点缝隙,有氧气供她呼吸。可是自由的空气如此匮乏,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她不得安宁。

那间埋藏着罪恶的老房子,原本在四人上学的必经之路上。事情发生后,大家宁愿绕路也不愿意从那里经过,只是耳朵却不由自主留心那处老宅的命运。总担心有一天,那片开满鲜花的花园被人挖掘,她们的罪恶就会公之于众。宁珂心中的害怕太强大了,强大到压垮了她的生活。她再也无法张扬地活着,她佝偻着背,畏缩着肩,那些色彩鲜艳的衣服都被扔掉了,她开始把自己装进灰暗的套子,希望自己自此从这个世界上隐形,没有人能看到她。

15年间,世界变化很大。原本老旧的教学楼被拆了,有了体面的外墙、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和环保透气的塑胶跑道。那一带的房子大都改头换面,变得更高更新更气派。只有那一处老房子还保留着旧时代的痕迹。木制的结构,瓦楞砖铺的屋檐,四个角高高翘起,像四只威风凛凛的猫。老房子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一到春天,桃花、杏花、马蹄莲、栀子花次第开放,美不胜收。据说,老房子的主人早年移民国外,但想留住家乡这一处精神家园,所以每年光派人修葺维护都要花掉不少钱。

可是宁珂每天都在担心,怕那偷懒的管家突然心血来潮,把花园掘地三尺,那被用花的笑容隐藏的秘密,就此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宁珂心中惆怅九转,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史菲和曾妮正在激烈地争吵。她盯着曾妮的嘴巴,努力集中注意力,可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什么都听不见。她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一扇悲剧的大门,正以敞开的姿势面向三人,泪眼婆娑中,她看到她们正以比15年前更愚蠢的姿势滑向深渊。

她害怕,她不安,但她身陷其中,无能为力。

史菲始终不相信还有第五个人参与了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曾妮吗?史菲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曾妮时,发现对方也正拿探寻的眼光看自己。如果不是她,还会有谁?她们可是同一根绳子上蹦跶的蚂蚱,真的会有人自掘坟墓,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吗?真的会有人那么愚蠢,把这件事告诉不相干的第三个人吗?真的会有人挖空心思,只为帮15年前的那个混蛋复仇吗?

或者景阳真的还活着?

可是,当年景阳头上流了那么多的血,她们探过他的鼻息,摸过他的脉搏,才把他推进泥坑。他真的能活着爬出来吗?如果他活着,为什么当时不报警,把她们四人抓起来。而要费尽周折等15年,发一封莫名其妙的匿名信。史菲想不通,曾妮也想不通,可是宁珂却不管不顾,只想要去自首。

史菲把玩着腕间的金丝种翡翠镯子,看着突然站起身的宁柯,像看彗星撞击地球后,留下的陨石坑。宁珂头发蓬乱,一张脸被泪水泡得肿胀。她低着头,颤抖着嘴唇说出那句话,她说她去意已决,她要去警察局自首。宁珂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压着她15年的石头终于松开了,南山自由的风,又在这山腰处的别墅里游荡,一下飘进她的心里。

宁珂离开了很久,史菲和曾妮还在原地坐着。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做什么事情。年轻时,她们凭着一腔热血做事情,只是岁数大后,慢慢学会权衡利弊。宁珂却还像当年那个傻女孩,孤注一掷。但她们知道,她们不会把她一人丢在警局不管。15年间,她们从不打探彼此的生活,可是15年后的一封匿名信,又把前尘往事全部拉到她们面前。

“我们为什么从未想过去老房子看看?”曾妮突然说道。

史菲猛地抬头,曾妮的话提醒了她。与其在这里猜想,不如去看看景阳究竟是死是活。私人侦探的调查结果已经发过来了,结论却让史菲难以理解。史菲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珂颤抖着身体,来到警察局,说她要自首,她要为15年前发生的一起失踪案负责,是她杀害了景阳。警察很疑惑,怎么又是这个名字?他们在调查凌霄案的时候,发现凌霄家中放着一份自白书,详细讲述了她是怎么用板砖砸了景阳的头,并把他埋在树城高中旁边的老房子。警察刚派人过来,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挖掘了。

宁珂愣在原地。门外吹来一阵风,铁门来回摇晃,嘎吱嘎吱响。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瓷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影。窗外,群山之上,白云变幻了颜色,被镶上靓丽的金边,像有天使在云端跳跃。

就这样,时间在无言中,悄然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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