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光志] [渡誓] 第七章 守牧人

2018-09-14  本文已影响0人  Botanica

可我没有死。

我的体验比死更甚。

——《渡誓》序

“卡拉丁!”李伦惊呼道,按住卡拉丁的肩膀,“儿子,你到底在干什么?”

坐在地上的荣寿鼻子流血,气急败坏:“来人!把他弄走!听到没有!”

茜尔落到卡拉丁肩上,两手叉腰,两脚轻踏。“算他活该。”

暗眼种卫兵赶紧扶荣寿起立,卫队长剑指卡拉丁,第三人也从别的房间里跑进来。

卡拉丁一脚后移,起手防御。

“还磨蹭什么?”荣寿把手帕捂到鼻子上,喝令道,“把他拿下!”地里很快冒出怒灵。

“求求你们,快住手。”母亲喊道,紧紧依偎着李伦,“他只是一时来气——”

卡拉丁推出掌心朝着母亲,示意她不用辩白:“母亲,没关系。我和荣寿之间有桩未了的恩怨,这不过是他的报应。”

说罢他接连迎上卫兵们的目光,那几个人来回倒换双脚,显得不知所措。荣寿还在吵吵嚷嚷。虽然卡拉丁出其不意地把控了全局,可他感到尴尬极了。

他猛地发觉,不能再意气用事了。走出赫斯通之后,他确实见过坏心眼的人,而那些人都不是荣寿能够相比的。卡拉丁不是发誓也要保护那些他恨的人吗?他所领悟的信条,不就是不能寻私仇吗?他望了望茜尔,茜尔朝他点头。

别一般见识。

一时间,做回卡尔的感觉还挺自在。所幸他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崭新的人,这也是长久以来,他头一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高兴。

“你们都退下吧。”卡拉丁对卫兵们说,“我答应不再打你们的光眼种老爷。对不起,刚才我是想到以前的事才失控的,都别计较了。话说仆族怎么样?有没有攻到镇上来?”

卫兵们动来动去,纷纷望向荣寿。

“都叫你们退下了。”卡拉丁斥道,“风操的,哪有这么拿剑的?要去砍墩树吗?你呢?头盔都生锈了。我知道亚马兰在这儿招募的都是壮丁,可你这副样子,还不如我见过的信差。”

卫兵们面面相觑。已经拔剑的光眼种脸涨得通红,只好把剑插回鞘中。

“还愣着干什么?”荣寿质问,“上啊!”

“光明贵人,恕我不才。”光眼种卫兵垂下眼帘,“请相信我,这顿打,还是当做没发生过为好。”另两人也点头同意。

荣寿打量着卡拉丁,用手帕轻擦鼻子,鼻血已经止住了一些。“看来在军队里,你确实有点长进了,嗯?”

“我的遭遇是你没法想象的。我们得谈谈。哪间屋子人少点?”

“卡尔,说什么傻话。”李伦责备道,“别使唤光明贵人荣寿!”

卡拉丁推开荣寿和卫兵,往走廊深处走去。“回答呢?”他厉声问,“哪儿有空房间?”

“阁下,楼上请。”一名卫兵说,“书房里没人。”

“很好。”一听见“阁下”,卡拉丁喜不自禁,“都来楼上见我。”

说完他迈步上楼,可惜单单摆个派头是叫不动人的,谁都没有跟上,他父母也是。

“我已经吩咐过了。”卡拉丁说,“我不想再讲第二遍。”

“你小子有什么自信可以随处使唤人?”荣寿质问。

卡拉丁回过身,伸手召唤茜尔,一把明晃晃的碎瑛刃在雾气中成形,落入他手中,剑身凝着露滴。他把剑一转,插进地板,双手紧握剑柄,感到眼珠变成了蓝色。

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镇民们呆在原地,看得张口结舌,荣寿也瞪大了双目。只有卡拉丁的父亲连忙埋下头,闭上了眼。

“还有要问的吗?”卡拉丁问。

“等我们回来一看,虚渡已经不见了——嗯,光明贵人。”戴着生锈头盔的矮个卫兵阿里科说,“之前都锁了门,但墙壁被它们扯破了。”

“没有人遇袭?”卡拉丁问。

“没有,光明贵人。”

卡拉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这是一间斗室,但布置得井井有条,放着几排书架和一座高雅的书案。藏书排布齐整,若非女佣一丝不苟,就是书册不常移动。茜尔背靠一本书坐在书架上,天真地晃荡着双腿。

荣寿则坐在墙边,时不时地用两掌摩挲发红的脸颊,再把手放到脑后。奇怪,他倒是没底气了?鼻血止住后,他脸上留下了一块青肿。这不过是小小的报应,卡拉丁却无心再去伤害荣寿。还是别当这么狭隘的人了。

“仆族都成什么样了?”卡拉丁询问一名卫兵,“那场怪风刮过来,它们都变形了吧?”

“对啊。”阿里科说,“风停了以后,它们逃跑了,我一听有动静,就斗胆瞥了一眼。长得是很像虚渡,外皮上似乎有骨头一样的东西凸出来。”

“它们也长高了。”卫队长补充道,“比我还高,跟您差不多吧,光明贵人。腿有墩树那么粗,一手就能掐死一头白脊,不骗您。”

“那它们为什么不攻击?”卡拉丁问。明明可以占领公馆,却在夜里出逃,看来虚渡的目标更为可怖。也许区区一个赫斯通,根本不值得费力气。

“你们应该没有追查它们的去向吧?”卡拉丁瞅了瞅几个卫兵,再看向荣寿。

“呃,没有,光明贵人。”卫队长说,“其实我们连保命都够呛。”

“您能禀告国王陛下吗?”阿里科问,“就说我们有四座粮仓被风刮走了,受灾的群众没饭吃,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飓风天一回来,又会有半数人没地方住。”

“我会转告艾尔霍卡的。”话是这么说,但飓风之父在上,国内其他地区的情况也不会更好。

现在他得专心想着虚渡。既然手头没有充足的飓光,他便不能飞回去向达力拿汇报。眼下最顶用的,还是尽力查出敌人窝藏的方位。虚渡究竟有何目的?卡拉丁没有亲历过它们的奇能异术,却也听过纳拉克之战的战报。仆族智者当时两眼发亮,拥有操控闪电之力,动起手来残忍无情,叫人胆寒。

“拿几张阿勒斯卡地图,越详实越好。想办法封上,免得半路被雨淋湿。”卡拉丁摆出一张苦脸,“再备几匹马,要最好的。”

“你这是趁火打劫吧?”荣寿低头看地,幽幽地问道。

“趁火打劫?”卡拉丁反问,“我明明要问你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润石放到桌上,望向几个士兵,“嗯,还等什么?拿地图来呀?荣寿不可能没有周边地区的测绘图。”

论职务级别,荣寿顶多只能联络周边的村子,没有资格管辖公国的领地——那是更有威望的光眼种的事。卡拉丁住在赫斯通的时候并不知道其中的差别。

“这还要征得夫人的同意。”卫队长说,“大人。”

卡拉丁扬起眉毛。荣寿的话可以不听,女主人的话就一定要听吗?“去找公馆的虔诚者,叫他们准备我要的东西。夫人自然会答应。有条件的话,再找一支和塔石科配对的对芦,一旦有飓光驱动,就要向达力拿传信。”

卫队行完礼就走开了。

卡拉丁抄起手。“荣寿,关于那些仆族,我倒要追上去看看它们想干什么。你的卫队想必没有相关的经验?跟踪这种怪物本身就很难了,一下起雨就更难了。”

“它们哪有这么要紧?”荣寿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心里肯定有数。”卡拉丁一见化为光缎的茜尔落到他肩上,便朝她颔首,“天气都乱套了,不起眼的仆人也摇身一变,成了妖怪。还有那场往反方向吹的风暴,劈下来的都是红色的闪电。荣寿,灭世风暴真的来了,虚渡也回归了。”

荣寿突然佝偻下来,两臂抱胸,嘴里“唉唉”直叫,好像快要吐了。

“茜尔?”卡拉丁悄声呼唤,“我大概又要靠你了。”

“说得好委屈哟。”茜尔歪过头。

“可不是么。我也不喜欢把你挥来挥去,到处乱砍哪。”

她一脸不屑:“首先,我才不砍东西。就算是武器,我也落得款款大方。其次,这有什么关系嘛!”

“只是感觉不对劲。”卡拉丁仍旧哑着嗓子,“你是小姑娘,不是武器。”

“等一下……也就是说,你很在意我是小姑娘?”

“当然不是。”卡拉丁脱口而出,随后一愣,“也许吧,就是感觉怪怪的。”

茜尔嗤之以鼻:“你用别的武器时,也从不考虑它们的感受。”

“别的武器又不是人。”他顿了顿,“哎,是人吗?”

茜尔又歪着头望着他,两眉挑起,仿佛他说了傻话。

万物皆有灵。这是他小时候跟母亲学的。

“所以……我用过的矛,有些也是女的?”他问。

“至少是雌的。”茜尔说,“一半一半吧,一般情况下。”茜尔往上一飞,来到他面前,“都怪你,把我们看成是人。你有什么好说的?当然啦,古代的一些灵体确实有四种性别,不止两种。”

“什么?哪来的四种?”

茜尔戳了戳他的鼻子。“傻瓜,人类可想象不到。”她“嗖”地飞过来,化为一团雾气。他刚抬起手,碎瑛刃就显形了。

他大步走到荣寿的座位边,在那人跟前弯下腰,把剑尖指向地面。

不出他所料,荣寿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瑛刃。从近处观察这等威力四射的武器,不可能不被震住。

“你怎么搞到的?”荣寿开口问。

“关你什么事。”

荣寿没有回答,可双方心里都清楚:一把碎瑛刃拿在手上,就足以说明一切。卡拉丁额前的烙印算什么?就连荣寿也无话可说。

“你也真卑鄙,”卡拉丁说,“不仅骗了人,还把人害死。我是恨你,可眼下敌人来得莫名其妙,谁都没空推翻阿勒斯卡的统治,让更有余力的人上台,所以你也别干坐着,赶快站出来做个表率。”

荣寿细细打量着瑛刃的寒光。

“还是有对策的。”卡拉丁说,“总能奋起反抗——前提是不能死。灭世风暴就要刮回来了,这里面不是没有规律,可天知道要隔多久。还请你做好准备。”

“怎么准备?”荣寿小声问。

“屋子的两面都要造成斜的,来不及的话就找个能避风的地方躲着。我不能久留。这次的危机不仅事关一个镇子和一帮人,哪怕那是我的家乡和乡亲。我就指望你了。全能之主保佑,你是我们的全部。”

荣寿瘫坐着,精神愈发颓废。一见形势有利,卡拉丁便起身遣走茜尔变成的瑛刃。

“那就行动吧。”有人在他背后说。

卡拉丁呆住了。那是拉劳的声音。他背脊一凉,缓缓转身,发现那名女子已经不完全是他所认识的样子。他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年少貌美,穿着一袭精致绝伦的光眼种长裙,只有浅绿色的瞳眸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荣寿的儿子死后,她失去了未婚夫,只好和年纪比她大一倍的荣寿订婚。

如今,站在卡拉丁面前的她,已然不再青涩。清瘦的脸庞写满坚毅,黑中带金的秀发挽成马尾,尽显干练。

她上下打量卡拉丁,不以为然道:“卡尔,你也变成熟了嘛。你弟弟的事我很难过。先跟我来,你不是要对芦吗?我这边有一支可以联系在塔冠城摄政的王后,只是最近都没反应。好在还有一支是通到塔石科的,恰恰被你说中了。如果你觉得国王会回复,我们就托人传个信吧。”

说完她便走出门。

“拉劳……”卡拉丁叫唤着,跟了上去。

“听说你戳穿了我家的地板。”拉劳说,“听着,那可是硬木地板。真是的,臭男人只会拿武器瞎搞。”

“我也想回来啊。”卡拉丁在书房门外的走廊上停步,“我也想打完胜仗让荣寿好看。我本来想救你的,拉劳。”

“救我?”拉劳回过身,“你凭什么以为我非得别人救?”

“别告诉我你是心甘情愿的。”卡拉丁冲书房挥挥手,轻声抖出一句。

“做了光眼种,却还是没点礼数。”拉劳说,“卡拉丁,我劝你别再中伤我先生了。我管你是不是碎瑛武士,你再敢说一句,我就把你轰出去。”

“拉劳——”

“我当然是心甘情愿的——至少在风向跑偏之前。”她摇摇头,“你很像你父亲,总以为谁都需要你救。而有些人,就是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

“可荣寿呢?他又是怎么虐待我家人的?他故意让我弟弟去送死,还一个劲儿地陷害我父亲!”

“你父亲以前也不是当着全镇人的面,说我先生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吗?”拉劳回敬,“一个刚被贬职的新官千里迢迢来到镇上,全镇最有声望的人居然一上来就对大家说他的不是,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这是什么感受?”

她的观点自然有失偏颇。李伦当初也想高攀荣寿,不是吗?但卡拉丁没心情再争下去了。他干吗在乎?他只是想要安排父母搬出去而已。

拉劳说:“我要去放对芦了,也许过一阵子才会有回复。虔诚者应该也去取地图了。”

“很好。”卡拉丁在走廊上挤过她,“我去和父母讲讲。”

他迈步下楼,这时茜尔窜到他肩上,说:“那就是你以前要娶的姑娘啊。”

“才不是。”卡拉丁小声道,“我死都不娶她。”

“我挺中意她的。”

“你这话没毛病。”他走到楼下,抬头回望。荣寿已经来到楼上,和拉劳站在一起,怀里是卡拉丁留在桌上的润石。这些钱值多少?

应该有五六颗红宝石布罗姆,可能还有一两颗蓝宝石。他默默点着钱,风操的……他给的也太多了吧?数目比当时荣寿和卡拉丁父亲争了好几年的那一杯润石还大,现在不过是卡拉丁的零钱。

他以前总觉得光眼种个个都很有钱,可那些小镇上的小贵族呢?换个角度看问题,荣寿其实挺穷的。

卡拉丁回去找父母,在公馆里经过了一些他认识的人,那些人小声唤着“碎瑛武士”,爽快地让开了道。随他们去吧,他在念出真言,握住茜尔变成的矛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李伦还在客厅里料理伤员。卡拉丁在门口愣了愣,结果还是叹口气,挨着李伦跪下。后者正要伸手去取器械盘,卡拉丁立马拿起递过去,就像当年在父亲做手术时替他打下手那样。新来的学徒正在另一个房间医治伤患。

李伦瞅了卡拉丁一眼,又埋头疗伤。患者是个男孩,胳膊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给我手术剪。”李伦说。

卡拉丁递了上去,李伦看也不看就接过,小心翼翼地剪开绷带。一根毛糙的木条刺穿了男孩的手臂,李伦摸了摸四周血淋淋的皮肤,血已经干了,男孩嗷嗷直叫,情况不妙。

“把木头和坏死的皮肤割掉,做烧灼处理。”卡拉丁说。

“你不觉得这有点过头吗?”李伦问。

“搞不好肘部以下都要切除。木头这么脏,会留下木刺,肯定要感染。”

男孩又叫了起来,李伦拍拍他,安慰道:“会没事的。还没有出现腐灵呢,不会截肢的。让我跟你父母谈谈吧。先嚼一下这个。”说完就给了男孩止痛的树皮。

李伦和卡拉丁一同去治疗下一个伤者。男孩还没有生命危险,麻醉起效后,就可以动手术了。

“你变坚强了。”李伦在检查伤者的足部时对卡拉丁说,“我还担心的你心长不出茧子。”

卡拉丁没有回应。其实他心里的茧子并不像他父亲想象的那么硬。

“可是你也成了他们的一员。”李伦续道。

“就是眼睛变色了,其他什么也没变。”

“儿子,我不是指你眼睛变色。我才不管一个人是不是光眼种。”父亲说完,卡拉丁见他在招手,便递过去一块碎布,让他清理伤员的脚趾,自己则着手准备用来固定的小夹板。

“你变得会杀人了,开始靠拳头和武器解决问题。”李伦接着说,“我多希望你能当个军医。”

“我没有多少选择。”卡拉丁把夹板递给父亲,取来绷带为伤员的脚趾做包扎,“说来话长,改天再谈。”至少他还愿意说出那些不太让人心碎的事。

“你不会留下吧?”

“嗯。我要去追那些仆族。”

“又要杀人了不是?”

“父亲,你真以为我们要让着虚渡?”

李伦一愣,轻声否认。“我知道总得打仗,可我就是不想把你卷进去。战争对人的伤害,我又不是没见过。战争蹂躏的是人的灵魂。精神受到创伤,我可治不好。”他固定好夹板,转而对卡拉丁说,“我们都是手术师,绝对不能去害人家。反正要杀要剐,总有人担着。”

“这话错了。”卡拉丁说,“父亲,所谓的手术师是您,不是我。我更像一个守牧人。”达力拿·寇林的话语却上心头,卡拉丁起身道:“我会保护那些需要我保护的人。也就是说,今天,我要去追踪虚渡。”

李伦移开视线。“好吧。能盼到你回家,我很……欣慰。幸好你没什么大碍。”

卡拉丁把手搭到父亲肩上。“生先死,父亲。”

“走之前别忘了见你母亲一面。”李伦说,“她要带你认识一个人。”

卡拉丁蹙起眉,但还是走出医疗室,来到厨房。厨房里只点着几根蜡烛照明,他每到一处,眼前便只有影影绰绰的光亮。

他把水壶灌满清水,弄了一把雨伞,方便在雨中看地图。之后,他上楼去书房找拉劳。荣寿已经回屋了,拉劳却伏案而坐,跟前是一支对芦。

且慢,对芦有反应,红宝石亮了。

“飓光!”卡拉丁伸手一指。

“可不是。”拉劳冲他皱眉,“法器需要飓光驱动。”

“你怎么有充过光的润石?”

“几天前来飓风了。”拉劳说。

那时人类正与虚渡交战,飓风之父打破规律,唤来一场应对灭世风暴的飓风。卡拉丁后来还飞到飓幕前,与白衣刺客较量。

“碰上这么突然的飓风,你怎么知道要把润石放出去?”卡拉丁问。

“卡尔,起风之后再放润石又不难咯!”拉劳答。

“你现在手头有多少?”

“有一些。”拉劳说,“虔诚者手头还有点儿——也不是只有我想到。瞧,塔石科已经有人答应帮我们传信了,收信人是太后纳瓦妮·寇林。你就是这个意思吧?你真以为她会回复?”

话音刚落,芦笔就动了起来,幸好来回复了。“‘军尉?’”拉劳念道,“‘我是纳瓦妮·寇林。真的是你吗?’”

拉劳眨眨眼,抬头望向卡拉丁。

“是我。”卡拉丁说,“走之前我还跟达力拿在塔顶讲过话。”但愿这样就能验明他的身份。

拉劳吓了一跳,赶紧记下。

一见有回复,拉劳读道:“‘卡拉丁,我是达力拿。你那边情况如何,士兵?’”

“好于预期,长官。”卡拉丁简单概括了自己的发现,最后说,“虚渡恐怕已经跑了,赫斯通是个小镇,它们也懒得去破坏。我已经差人备了马匹和地图,可以侦查一下,看看敌人在打什么主意。”

“‘多加小心。’”达力拿回复道,“‘你那边是不是没有飓光了?’”

“应该能弄到一点,估计还是回不去,但总比没有好。”

有那么几分钟,达力拿并未回复,拉劳借机更换了写字板上的纸张。

“‘军尉,你可是天生好悟性。’”达力拿终于传书,“‘我就在这座塔里,却感觉两眼一抹黑。牢记,尽量跟紧敌人,查明它们的举动,不要做无谓的冒险。带上对芦,每天晚上给我们发一个铭文报平安。’”

“明白,长官。生先死。”

“‘生先死。’”

拉劳看看他,他一点头,示意通笔结束。拉劳一言不发地收拾好对芦交给他,他感激地接过,快步走出书房,下了楼。

刚才的通笔吸引了一群人,他们都聚集在楼梯前的门厅里,卡拉丁本想问问谁有充过光的润石,却半途打住。只见他母亲正在和几个小姑娘说话,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怎么回事……

他在楼梯前刹住脚步。那个小男孩大概一岁,咿咿呀呀地吃着小手。

“卡拉丁,快来见见你弟弟。”赫希拿转身对他说,“我之前在护理伤员,就有几个姑娘替我看孩子。”

“弟弟?”卡拉丁低声念叨。这是他从没想到过的。他母亲今年四十一岁了,却……

弟弟。

卡拉丁敞开臂弯,从母亲怀里抱起细皮嫩肉的小男孩,还嫌自己的手太粗糙。他浑身一颤,紧紧依偎着弟弟。留在此地的回忆并没有将他压垮,与家人的团聚也没有让他不知所措,但此时此刻……

他却潸然泪下,顿时觉得自己好蠢。这并没有改变什么,第四冲桥队也跟他亲如手足。

可他还是失声痛哭。

“他叫什么?”

“奥罗登。”

“‘太平之子’。”卡拉丁喃喃道,“这名字好听,很吉利。”

这时,一名虔诚者揣着一筒卷轴走到他身后。风操的,那不是泽赫布吗?她似乎还有活气,但总是显得比顽石还沧桑。卡拉丁把小奥罗登抱给母亲,一抹眼泪,接过卷轴。

人们都聚拢在墙边,兴奋地围观他这个奇人:本是手术师的儿子,却做过下奴,现在倒成了碎瑛武士。这种场面再过几百年都不会在赫斯通发生。

至少,还要轮得到卡拉丁来说话。他朝已经走出客厅的父亲点点头,转身对人群道:“谁有发光的润石?我拿两颗齐普换。都拿出来吧。”

茜尔绕着卡拉丁上蹿下跳。陆续有人交上了润石,卡拉丁的母亲也过来换钱,最后筹到的款项尽管只能塞满一个钱袋,但也是一大笔财富,至少不用再骑马了。

他系好钱袋,回头看见父亲走了上来。李伦从衣兜里取出一颗发光的钻石齐普递给卡拉丁。

卡拉丁收下后,又望了望母亲和她怀里的小男孩,他的弟弟。

“我得走了,但不会走太久。”他对李伦说,“等我回来,我想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保证你们的安全。”

“免了。”李伦说。

“父亲,现在可是灭世。”卡拉丁说。

站在附近的镇民一声低叹,眼神像丢了魂一样。风操的,卡拉丁应该私下对父亲说的。他凑近李伦道:“去了那个地方,你和母亲,还有小奥罗登,都不会有事。就这一次好吗?别犟了。”

“如果他们想去,你就带他们去吧。”李伦说,“我要留下。尤其是……如果你刚才没说瞎话,大伙儿看来都需要我。”

“到时候再说吧。我会尽早回来。”卡拉丁咬紧牙关,走到公馆的前门,把门打开。外面传来雨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他停在门口,回望一屋子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镇民。一片惶然之中,他们念叨着虚渡和灭世,已经有所耳闻。

他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

“各位,请听好。”卡拉丁对聚集在公馆大前厅的百来号人(包括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的荣寿和拉劳)朗声道,“虚渡回归了。”

人群一阵慌张,开始议论。

卡拉丁吸入他那袋润石里的飓光,皮肤上腾起纯净的光雾,在昏暗的大堂里显得尤为耀眼。他先把自己往上甩,升至半空后,又往下施放风行术,使自己悬浮在距离地面两尺的地方。茜尔化为碎瑛刃,从雾中显形,落入他手中。

“在轩亲王达力拿·寇林的牵头下,光辉骑士团重组了。”他口吐飓光道,“这回,我们绝不辜负人民。”

听罢,在场者的表情或崇敬、或畏惧。只见李伦惊得合不拢嘴,赫希拿却抱紧小婴儿,流露出由衷的喜悦,脑畔绽开一圈蓝色的敬灵。

望着那个孩子,卡拉丁暗下决心:宝宝,我会保护你。除了你,我也会保护镇上所有的人。

他对父母点点头,扭身朝门外施放风行术,飞快遁入被雨水浸透的夜色。下一站是连珠乡,距离阿勒斯卡南部还有半天的路程,不需要飞太久。到了那儿,就能替润石充光。

接着,他就要去追踪虚渡了。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