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嫂嫂是南方买来的“南蛮子”。
她说她家在贵州黄果树瀑布旁边。
她不是我的亲嫂嫂,只是按照村里的辈分,我应该唤她一声嫂嫂。
大公鸡
嫂嫂家和我家住同一个胡同,我家在胡同口,她家在胡同最里边。
嫂嫂养了一只大公鸡,每天早晨打鸣,尽管不会生蛋,左邻右舍还纷纷告状说它爱啄人,她也一直没舍得杀它。
我一岁左右的时候,蹒跚学步,在胡同里玩。我走到离我妈大概有十几米的距离的时候,大公鸡突然窜出来,猛烈地向我进攻。我本能地用双手护住眼睛,脸还是被大公鸡啄破了两处。
嫂嫂当晚就把大公鸡剁了,炖了肉给我家送来吃。
回归
九七年七月一日,听得大人都在说香港回归了。小小年纪的我,并不懂得什么叫“回归”。且出于一种无来由的“没安全感”,总觉得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类似在那之前一段时间流传的津津有味的“吸血鬼”的“新闻”。
“什么是回归?”我问妈妈。
我妈还没回答,嫂嫂在院子里拿起一个弄粮食的排叉,对我说:“比如我借了你家这个排叉,过了两天又给你还回来了,就是这个排叉回归了。”
我立马明白了。回归是一件好事情,至少不是一件坏事情。担忧也烟消云散。
写信
嫂嫂不识字。
大概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她把我喊到她家,拿出一大把圆珠笔,让我帮她写地址。
我按她说的,在她装好的几个蛇皮袋子上,一一写上了地址和收件人信息,是寄到贵州的一个地方,里面装的大概是被子之类的东西。她说她大儿子结婚了,那是送给他的结婚礼物。
那时我才知道,她在被拐骗到我们村之前,已经在贵州结婚生子了。
写完,她把那一大把圆珠笔都送给了我,我开心地回家了。
嫩玉米
嫂嫂会讲很多故事,各种各样的。
我经常缠着嫂嫂给我讲故事。
刚入秋的时候,玉米还没长到饱满,吃嫩玉米为时尚早。但是嫩玉米的味道,相信大多数人都喜欢,包括我。
“快去吧!你嫂嫂煮了嫩玉米!”奶奶回到家跟我说。
嫂嫂提前种了几棵玉米,所以收获得早了点。
我飞快地跑到嫂嫂家门口,却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进去,更不好意思开口要玉米。
但闻到屋子里飘出来的玉米的香味,我咽了咽口水,走了进去。
“嫂嫂,我想听你讲故事。”
正在准备午睡的嫂嫂,让我躺到她凉席上,开始给我讲故事。
尽管故事很好听,我心里却着急得不行,盼着嫂嫂赶紧提玉米的事吧。
终于嫂嫂讲累了,她好像刚想起来,跟我说:“对了,我煮了玉米,我给你拿去。”
“嘿!终于要吃上了!”我心里美滋滋地想。
向向和溪溪
向向和溪溪分别是嫂嫂的孙子和孙女,是她大儿子的孩子。
大概在我十岁那年,她大儿子带着儿媳妇,向向溪溪,来到了我们村,和嫂嫂住在一起。
向向大概四岁左右,和我妹妹一般大。溪溪是个不满一岁的小女孩。
刚到我们村的当晚,我们刚吃完饭,嫂嫂和哥哥就带着儿子儿媳一块来我们家串门,还给我们端了一碗糖心汤圆。临走,问我们家借了几床被子。
后来我去她家玩,见到过他们包汤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觉得很新奇。还喝过他们自己酿的米酒。
她大儿子和儿媳每天背着溪溪去地里帮嫂嫂和她老公干活,嫂嫂在家里给他们做饭。
向向总是来我家找我妹妹玩,他似乎就我妹妹一个朋友。但是他性格着实烦人,调皮捣蛋得紧,我妹妹也不太喜欢他,两人经常打架。开始我们觉得他是客人,一直劝我妹妹让着他,后来发现他确实太顽皮,索性就不管了,我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实力相当的两个人倒也能打到一起玩到一起。
溪溪可以吃一点辅食,嫂嫂经常煮点炝锅挂面给她吃,淋上一点儿香油,虽然简单,但看上去美味极了。嘴馋的我,经常蹲在婴儿车旁边,看溪溪的妈妈喂着她吃完再走。回家也缠着我妈给我煮炝锅挂面吃,而且也得淋上香油。
向向和溪溪一家在我们村住了大半年才走。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们本来是打算投靠嫂嫂的,但是哥哥,也就是嫂嫂的丈夫不同意,他们无奈走了。
离开
有一天我放学回到家,一进屋就看到嫂嫂手里拿着一张纸站在那里,眼里还有泪。我想看下那张纸,嫂嫂就递给了我。
那是一封信,嫂嫂的大儿子寄过来的,说他得了绝症,希望嫂嫂赶紧回去,我至今仍然记得最后一句话是:早回来一天,或许能见上儿子一面,晚回来一天,只能见到儿子的坟墓。
从那以后,嫂嫂就开始了回去前的准备。她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打包,连剪刀都打包了,左邻右舍对她这种行为感到不安,总觉得她很可能一去不回了,但是母子亲情,也不好说什么。
回去需要路费,那一段时间,她和她丈夫不断地变卖家里的大米,好几次我下午去上学的路上,遇到卖完大米回家的他们。
筹集了路费之后,嫂嫂就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了。
至今,都没有再回来。她的丈夫,也早在几年前生病死了。
据说,嫂嫂回去后,发现原来的丈夫已经另娶新欢,不容她了。但是她很快又找了一个丈夫结婚了。
至于她的大儿子,没有人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
写在最后
有人说,如果当年嫂嫂的大儿子举家来投靠的时候,她的丈夫能够接纳他们,善待他们,嫂嫂也不至于离开,他也不至于生病都没人照顾,孤独地病死。
但是说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