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疯女人，竟然是个大学生

小时候，胡同里的张叔家，曾来过一个20多岁的疯女人。

疯女人是从哪儿来的，没人说得清。村里有人在路边看到她一个人，就把她捡回来，送给了没有媳妇儿的张叔。

那时，张叔已经40多岁了。他有过媳妇儿，叫淑静，可是因为过不到一起，离家出走了。

说起淑静婶儿离家出走这事儿，我妈到现在还心怀愧疚，我也对那天的事儿记忆犹新。

上个世纪90年代的豫北农村，家家户户喜欢把偏房盖成平房，平房做成水泥顶，可以晒麦子、晾玉米。那天上午，张叔媳妇儿推着自行车走到我家房子底下时，我正趴在房子的护栏上玩儿，我妈正忙着晒麦子。

“走亲戚去呀？”我妈一边拿着木锹干活儿，一边跟张叔媳妇儿打招呼。

“嗯，回娘家住两天。”她抬起头，回应了一句。

傍晚时，张叔家乱成了一团。听说，张叔和媳妇儿吵架了，淑静婶儿一气之下，收拾了家当，逃跑了。张叔去了丈母娘家，并没有发现人。周围的几个村，也都找了一个遍，可就是不见媳妇儿人影儿。

“她这次是下定决心了。走就走吧，她在这儿过不下去。走了好，走了再嫁一个好人家。她是个好人，是我没福气啊。”张叔无奈地摇头。

“上午我见她推着自行车出门来着，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个小包袱，问她走亲戚去呀，她说回娘家住两天。早知道是离家出走的话，我真该下去跟她聊聊，劝劝。”作为邻里街坊，我妈觉得自己见证了“案发现场”却没能帮上忙，很是惭愧。

张叔是个老实人，也是个苦命人。张叔家住在胡同最里面，母亲是位聋哑人，父亲患有面瘫，自我有记忆起，他的嘴就是歪的。张叔不是亲生的，张叔父亲多年前逃荒流浪到我们村时，在逃荒的路上捡到了逃荒时和亲人走散的张叔。来到我们村后，张叔父亲因为没有其他亲人帮衬，又带着一个孩子，很难找对象，就娶了又聋又哑的母亲，组成了三口之家。

眼看张叔一天天长大，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家里人做主，让张叔娶了母亲妹妹家的大女儿淑静。一来，淑静和张叔结为夫妻后，亲姨妈就成了婆婆，亲上加亲；二来，张叔个头不算高，家里条件也一般，找对象困难，和表妹结婚，彩礼好商量。就这样，张叔和淑静就成了夫妻。好在张叔非亲生，和淑静没有血缘关系，算不上近亲结婚。

初心美好，可现实生活却不如人意。淑静和张叔时常因生活琐事发生争吵，而且和张叔父亲也合不来。更让人难过的是，两人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

常年的争吵，让亲情变得越来越生疏，直到淑静逃跑，张叔的婚姻彻底失败。淑静婶儿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几年后张叔的母亲去世，也没见到她。

淑静婶儿走后的几年，张叔家一直死气沉沉。疯女人的到来，让张家有了点儿生气。其实，疯女人不是一直疯。那时候，到了饭点，胡同里的几户人家就端着饭碗聚到胡同口吃饭、聊天。疯女人也和大家一起聊天，谈天说地，对，她想到什么说什么，并没有逻辑，也无从证实真假。她会做饭，会做家务，把张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疯劲儿上来，却让人扛不住。她把嚼过的馒头吐到菜盘子里，把新衣服撕成碎片，把好不容易选出来的花生种子喂猪……一天晚上，她甚至拿起菜刀，砍了张叔后背两三刀。第二天，张叔开着农用车，把疯女人送走了，据说是丢在了临省的一个村口。

20多年过去了，张叔再也没有娶媳妇，父亲也在十多年前去世了，家里只剩了张叔一个人。

今年春节回家，听我妈和邻居们聊起那个疯女人和淑静婶儿。淑静婶儿从张叔家逃走后，嫁到了临省的一个村，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而那个疯女人，竟然是个大学生！

张叔把疯女人丢弃在临省后，疯女人又被我们临镇的一个光棍收留了。和光棍一起生活后，生了三个儿子，很不幸，男人后来因为车祸死了，三个儿子被男方家的亲戚收养。疯女人又被送到了现在生活的村子，和男人又生了三个儿子。这次，疯女人得到了救治，病情得到了好转。她想起来了以前，给娘家人写了信。她是南方人，大学期间，因感情受挫患上精神疾病，一次外出时走失，屡次被人卖来卖去、送来送去，最后到了我们那儿。20多年过去了，她曾和三个男人生活过，有了6个儿子，现在也算有了一个稳定的家。据说，她娘家还挺富裕，曾过来探亲，也想把她带回去。可哪儿是说回就能回的，时间改变了一切，她也早已不再是20多年的她。

再也回不去了。

可好在，她现在还算稳定。至于幸不幸福，我们也无从得知。

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

而张叔，这辈子也没能要上孩子。前些年，他一直外出打工，如今，年近七旬的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不知他是否会想起那个疯女人，想起淑静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