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的叶子【4】
半月前的一个下午，叶子从学校图书馆出来后遇见了刚刚下课浩子，两人闲聊着往食堂走去。
“黄金周有什么计划吗？”
“看书。”
“不回家？”
“不回。”
“前年黄金周你就说不回家，但回去了。去年你也说不回，可又回去了。今年暑假你说要出去实习，结果还是回家了。那么这次……”
“为什么不把你的记忆力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呢？我回不回家和你有什么关系？”
叶子瞪了浩子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走独自走到前面。马尾在她背后随着脚步跳动，就像是个节拍器。浩子小跑两步跟上去，说：“之前也跟你说过的，想去你老家玩玩，顺便见一位朋友。”
“既然在那边有朋友，直接过去不就行了。”
“这朋友不一定能见到，所以才来麻烦你。”
“事先和你那朋友约好时间地点，我就能少个麻烦了。”
“约了也不一定能见到。”
“这算什么朋友？”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女朋友吧。”
并肩而行的两人同时站住。西斜的阳光下，浩子满脸的炫耀被镀了层金，翘起的嘴角和眼角都在闪闪发亮。
“你是说……女朋友？”
“没错。”
“谈恋爱的那种？”
“没听说过有别的种类。”
“那怎么会约不到呢？”
“以前没见过面。”
“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
“嗯，从我们认识算起，也才不到六年而已。”
叶子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初秋已至，但夏季的余热还对这座城恋恋不舍。
“不要这样随便地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六年也不算短了。”
“也对。放在以前，这足够一对小夫妻的孩子长到能打酱油的年纪，就算是现在，应该也能让他们结了离，离了结，结了再离这么折腾上好几轮了吧。”
“那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六年前，那就是……”叶子伸出一只手来，掰着指头作算术，“大学，高中……初中？”
“毕业那年。”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在一本漫画杂志的侧边栏里刊登了交友信息。”
“竟然真的会有人去看那些东西，哦，对不起，你继续。”
“开始是写信，后来在网上聊，然后我向她表白了。”
“写个信，聊个天而已，怎么就表白了？”
浩子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非常认真地对叶子说：“她唤醒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爱啊！”
叶子向后退了两步，避开贴过来的浩子。她看的一清二楚，这个大男孩的七窍就像是七个爆开的水龙头，粉色的幸福感正在哗啦啦地往外流。她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样子哪是被唤醒了，根本就是被迷晕了，哈哈哈哈。”
浩子也跟着叶子一起笑：“哈哈，我觉得差不多，都是那个意思，哈哈哈哈。”
“哈哈，继续继续。”
“哈，没了啊。”
“怎么就没了？这才到你表白，她是怎么答应你的，然后你们是怎么不见面就把异地恋维持了六年的，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赶紧说说看。”
“就是……没了啊。”
浩子的笑容变成了被糖浆粘住的蚂蚁，一会儿僵住，一会儿又抽搐着挣扎两下，但终究是死了。
“怎么回事？”
“呃，那之后我们的关系没有进一步，但也没有退一步……”
“她拒绝了？”
“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果然是拒绝了吧？”
“不过相互之间交流越来越少，慢慢地，感觉和她聊天变得不如以前那么开心……”
“看来是拒绝了没错。”
“我纠正一下，那不叫拒绝，是她还没有正式回复我。”
“什么意思？”
“就是她还没有对我说NO！”
“也没说YES？”
浩子把手一摊，用眼神说“那又怎样”，然后他重新装备起笑容，说：“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和她见个面。”
叶子又后退了一步，她把双手抱在胸前，直盯着浩子的眼睛，冷笑道：“呵，差点以为你们是模范异地恋呢，合着根本就是你在单恋啊。”
“啊？”
“刚才听你说的那么起劲，但现在回想一下，其实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单恋而已嘛。”
“笑话，怎么可能是单恋。”
“不不不，这六年来处于单恋的是你，现在站在这讲笑话的也是你。单恋就是单恋，不是恋爱，这一点你还是搞清楚的好。嗯，这么说来，你擅自将我的那位同乡当作女朋友，实在是不合适。”
“可是，可是……六年啊！”
浩子非常着急地提醒着叶子，“六年”是需要被特殊考虑的一个条件。
“哦，对，六年呢，确实是个不短的时间。但是，难道你认为她应该因为你等了这六年而感动吗？还是说，因此而感动了的其实是你自己呢？”
“不是那样的，你这样胡乱揣测我的想法也很不合适！”
“那就不揣测你的了，揣测下她的吧！”
叶子突然跨出一步，浩子没来得及躲开，被叶子伸出的手指戳到了胸口，但这刺痛却仅仅是前奏，来自学姐的碾压才刚刚开始。
“一个从来没见过面，不过是写了几封信，在网上聊得也算愉快的男生突然就对她表白了，然后会发生什么呢？她可能没有因此而讨厌这个男生，甚至还觉得他不错，但很明显，这个男生没有好到能够打动她的程度。哪怕他真的有那么好，却也还没有表现出来。那么，暂且将这份关系保持下来，看他将来会不会有什么进步，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有进一步的交往。如果我是她的话，不，大多数头脑正常的女生都会采用这种策略。哦，我这说的是初中小女生，你们是初中时候认识的嘛，更加成熟的女生会有更加成熟的策略。看吧，就是这样，你现在知道那个被你当成宝的‘六年’是怎么来的了吗？”
浩子皱着眉头看向一边，好一阵没说话，忽然他又看回来，说：“行了，我不是来找你做情感咨询的。总之，如果你在黄金周假期要回家的话，请带上我。作为回报，买车票的任务就交给我好了，保证抢到卧铺。”
“你这是在命令我？”
“抱歉，拜托了。”
“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回不回去还没定，到时候再说吧。唉，又被你瞎耽误了半天功夫，饿死我了。”
叶子转身自顾自地往食堂走去。浩子站在原地，直到那个跳动的马尾被人群淹没为止，他都没有挪动一步。
过了几天，在挂掉了那通打往家里的电话之后，叶子拨通了浩子的电话。
“喂，还去见你那女朋友不？”
“你不是说她不是我女朋友吗？”
“就说去不去吧？”
“去！”
“嗯，那卧铺票你搞定。”
“好。”
“那天，我说话可能欠考虑，你可不准记我仇啊。”
“没，你说的都挺对。”
“那你还去见她？”
“就是觉得你说的对才更得去，这六年我到底在等什么，必须要亲自确认一下。”
“但是，这么久都没有回音的话，你觉得还有多大希望呢？”
“关于这一点，我早有觉悟。”
“什么觉悟？”
“就算是好人卡，我也回收给你看！”
“那种东西谁要看啊，你自己收好！挂了。”
叶子把电话扔到一边，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她脑中突然浮现出浩子的形象：他脸上写满了严肃，一只手拿着电话靠在耳边，另一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高举过头顶，使出吃奶的力气喊着“就算是好人卡，我也回收给你看！”
“噗，傻冒瞎热血个什么劲呐，哈哈哈哈唔……”
叶子原本满脸的官司，可她这一下没崩住，大声地笑了出来。但刚笑了两声，她就赶紧用手捂住嘴。
叶子的室友们撇了她一眼，没有作声，但她们用眼神交换了信息。
“她又犯病了。”
“不咬人就行。”
“早晚要搬出去。”
叶子把脚收到椅子上，双手抱住腿，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让黑暗将井喷的笑意吸收，就像海绵吸干洒出杯子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