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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 樱花小巷的奇异事件

2022-08-19  本文已影响0人  人可_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樱花小巷的名字大概源于路口的三棵樱花树,到了开花时节,有两棵上缀满了白色花朵,远远看去像是树枝擎起了一朵蓬松轻巧的云,另一棵不知怎么的,明显的赢弱瘦小,可能是园艺工人修剪的时候不小心剪过了头,个头小,也不怎么开花。这里大概就是樱花小巷唯一和浪漫挂钩的地方。

小巷不宽不窄,差不多够一车通行,但无奈东头是条死路。每逢上班高峰,几辆小汽车眼巴巴地朝着唯一的出口行驶,要是再不巧碰到送货的或者收垃圾的大车,整条小巷就会出现停滞的阻塞状态。这儿不过二十来户住家,早就混得眼熟的邻居们表面上微笑着挥手示意对方先行,实则卡紧了方向盘,手腕搁在车窗外,食指中指不耐烦地敲击着车门,好像在这个经济不景气的时代,唯有自己做的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工作。于是,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间隙,就当仁不让地加塞进去,直奔路口。

小巷两侧的住家分布基本呈对称状,唯独巷子最里头的那幢房子有些孤零零地游离在其它建筑之外。如果你曾站在小巷东头的山岗上眺望过,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明明是个光滑的U形,却好像有人画蛇添足地给U下面加了一个点。

那幢房子已经空了好久,至少我没有见过它的上一任主人。房前的小院子本来是用木篱笆墙隔开的。在一个泥泞的下雨天,送货的大卡车顺路开上来准备在空地上掉头,结果硬生生地压过木篱笆,轰的一声,冲进了那块杂草丛生的空地。司机急躁地从驾驶室里跑了出来,一边弓着背绕过车身,一边用手遮住打在脑门上的豆大的雨点,他站定在早已扑倒在地的木篱笆墙面前,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好像是在指责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木头挡了他开车的路。他又抬头望了望那生锈的铁门,残破的玻璃和缺少名牌的信箱,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邻居家拉起又迅速放下的窗帘,他静等了大概二十秒的样子,没见夺门而出的人和铺天盖地的咒骂,便耸耸肩摆摆手,一股脑儿跑回车上,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自此之后,那前院的杂草好像失去了最后一丝阻挠,更加疯狂地朝着四面八方生长开来。在这个潮湿多雨的地方,漏风漏雨的破败房子简直是禁忌,风雨中嘎吱作响的门窗和摇头晃脑的高草倒是有了些恐怖片的气质。渐渐地,传闻有鼻子有眼,又像长着腿一般跑得飞快,“老房子,风水不好,早年闹鬼,被遗弃了”。邻居们开始挤眉弄眼地用“那幢房子”来指代它,想谈,又不敢光明正大地谈。

02

那幢房子确实空了很久,直到某年夏天。夏天大概是这里日头最长而太阳又毫不吝啬给予炙烤的时节,邻居们争先恐后地在院墙内支起躺椅,拿出一年到头用不了几次的墨镜和人字拖,端端正正地躺着,就像在沙滩上那样。经济萧条的时候,幸好阳光不花钱,在院子里一样可以来次相拥。

一日午后,一辆破旧的灰色菲亚特沿着小巷开了上来,引擎盖里好像有螺丝螺母分了家,一路叮叮咣咣地响,排气管还噗噗噗地喷着黑烟,让人怀疑是不是加错了汽油。它慢吞吞地开着,路过了一户又一户的人家。

最先注意到它的是那幢房子左手边的邻居,作为一名资深机修师,他深锁着眉头从报纸后面探出脑袋,然后又侧耳仔细听了听。就好像一般人能从脚步声的轻重缓急里判断出一些事情一样,机修师先生不由地在脑海里给这辆烂铁判了刑。他对于汽车有些偏执的热情,绝对无法忍受对车不加爱惜的车主,他想到自己因为经济原因不得已出手的保时捷,不禁又痛心地惋惜了一阵,可转头望了望停在车库里擦得锃亮的大众,总归还不赖,于是又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他把着手指算了算换冬胎的日子,嗯,还早。不一会儿他听到了发动机熄灭的声音,于是忿忿起身,准备义正词严地说教一番。木门才拉开15度角,机修师先生看见一辆灰色菲亚特停在了那幢房子的门前,他赶紧关上门,扒在两块木头之间的缝隙往外张望。

一个大块头男人从驾驶室里下来,一副圆形墨镜架在鹰钩鼻上,脸上没什么肉,下颚棱角分明,他戴着一顶卡其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了些,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熟门熟路地推开铁门,拨开杂草,消失在那幢房子的前门里。机修师先生大气不敢出一个,躲在木头后面继续张望着。不过一会工夫,大块头男就从屋里出来了,一手拿着电线延长线,一手拎着除草机,他扶起了扑倒在地的木篱笆墙,又推着除草机在前院里来来回回地走着,那些随风飘舞的高草们很快就被折了腰。机修师先生观察得出了神,手上的薄荷柠檬水里的冰块像浮尸大海的鱼儿,无奈地漂在水面,挣扎着咕嘟地翻了个身,化掉了。

没过几周的时间,生锈的铁门被重新上了漆,漏风的玻璃被替换掉了,就连房顶上参差不齐的瓦片也被修整得像鱼鳞一样一块紧挨着一块,鸭舌帽男好像手艺不错,修缮这件事都是亲力亲为。夜晚房子亮起了灯,是橘黄色的光,竟有些温暖。尽管没有正式的自我介绍或者入住声明,这些变化早就被樱花小巷的居民们看在眼里,于是,一个消息口口相传,喏,那幢房子有新住户了。

03

新住户是个古怪的人,至少邻居们都这么认为,其中最有发言权的大概是那幢房子右手边的秘书太太。

秘书太太五十多了,性格认真,再加上多年以来极其规律的工作,使她养成了一丝不苟的习惯。每逢在家的日子,下午两点要准时把阳台上的绿萝转一转,以便各个叶片都能接收到阳光,均匀生长,要知道长歪了的绿萝是没法看的。

秘书太太对新搬来的邻居有些微词,他深居简出,很少打到照面,又常常晚上出门,每当她躺在床上睡意袭来的时候,窗外就响起了那辆破旧菲亚特的轰轰轰的发动声,她气急败坏地起来,一把拉开窗帘,以为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庞能起到一些警示作用,毕竟她是有公职在身的人,他怎么能打扰她的休息。可她显然忘记了她是在暗处,她被车大灯晃了眼,反而更加恼怒了。

一天晚上,她洗漱完毕,刚刚扭暗了卧室的顶灯,突然想到明天是收厨余垃圾的日子,而自家的垃圾桶还没有清,尤其是那堆已经风干了的土豆皮,时间久了怕是要发霉,她懊恼地拍拍脑袋,嘟哝着,“怎么会忘记这件事?”她低头看了看已经换好的纯棉素花睡裙,蓝色牵牛花镶边因为反复搓洗已经看不出颜色,犹豫了一下,但心想出门扔个垃圾应该不至于被邻居看到,便又加快了去往厨房的脚步。推开家门,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寒意穿插在她的发丝间,但空气的味道却是清爽可人,她忍不住深吸了几口。她把房檐下的垃圾桶拖到离马路牙子大约20公分的地方,按平了被垃圾拱得有些鼓起来的盖子,这下才算放心。

又是那阵熟悉的轰轰轰声,秘书太太不由地朝着声音源头望去,“哎呦,怎么回事,又是他!”她皱起了眉头。灰色菲亚特正在倒车出库,车灯的强光在墨色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直直地打在那幢房子的墙面上,又随着方向盘的转动扫过一排窗子。秘书太太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死一般地握紧了门把手,那是什么?怎么好像窗户里有人影绰绰呢?她本能地想去拿挂在胸前的眼镜,却颤颤抖抖地摸了个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灰色菲亚特已经掉好了头,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等她再去寻找窗边那些似有似无的人影,早已没了光,万籁俱寂的。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的门,爬上楼,又悄悄地溜进了卧室。她试着平躺,用毯子把腿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可眼前总是那幅挥之不去的景象,把她原有的朦胧睡意驱赶到了九霄云外。旁边的先生已经鼾声如雷,她往他的旁边挪了一点,黑暗中摸到他的手,紧紧地抓住,老夫老妻早就没了牵手的习惯,可这一刻她格外感恩他的存在。

04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车有扰民的嫌疑,那幢房子的鸭舌帽男换了车。这当然也是隔壁的机修师先生首先注意到的,他常常为自己灵敏的汽车嗅觉感到骄傲,不过当他认真审视这辆新车的时候,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新车是带冷藏的小轻卡和普通小型车的结合体,只不过冷藏箱的体积小了些,连在座位后面。他隐隐有个奇怪又不安的想法,但先压了压,一时没有告诉任何人。

眼见着新车一连几天停在那幢房子门口,机修师先生有些坐立难安,真是这样吗?那么在樱花小巷也不算个小消息,他准备在晚饭的时候先和妻子聊一聊,没想到她倒是先开了口。

“那幢房子的轰轰车声最近倒是少了很多。”她摆放餐具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提起。

他的神经一下紧绷了起来,“嗯,邻居换车了。”他晃了晃面前的葡萄酒杯,里面淡黄色的液体荡了起弧度,不记得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买葡萄酒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廉价的啤酒,可他还是喜欢用葡萄酒杯装着,喝前还会晃一晃。“但是一辆奇怪的车。”他嘟哝着补充了一句。

“哦?”她的眉毛扬了起来,牵动着脸部肌肉,显示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对汽车不感兴趣,也不能理解每次他高谈阔论时激动的肢体语言。这次他的声音却有些神秘又颤抖,她忍不住好奇起来,“怎么说?”

“是一辆带冷柜的车。”他压了压声音。

“冷柜?”她重复了一遍。她极力在脑海中搜索着那些带冷柜的车的形象,灵光一现,“冷藏食物的运输都需要冷柜吧,有什么奇怪的?”

“除了食物,还有什么?比如人死了之后……”他又压低了嗓音,终于一吐为快。

她手上的不锈钢汤匙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所以他是…”,她顿了顿,好像在搜寻一个合适的词汇,但不久就又放弃了,“拉尸体的?”

“不然呢?谁会买这种车?真晦气!”他突然把最初的恐惧转变成了愤怒,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啤酒。

她起身把餐厅的窗帘拉拉严实,不想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可她也知道,在大时代的寒潮下,好像也不会有什么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樱花小巷的街坊邻里又传遍了,那幢房子里的那个男人,不仅古怪,还不太吉利。

05

深秋已至,夕阳携裹着最后一丝暖意沉下地平线,鸭舌帽男正站在那幢房子的窗口顺着樱花小巷望去,家家户户早已亮起了暖色调的灯光,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漏了出来。恍惚之间,他好像产生了种错觉,但他又说不清是关于时代的错觉还是关于天气的,总之是种不相称的暖意。他脱下了那顶戴了一天的卡其色鸭舌帽,伸手抓了抓头皮,虽然寸头剃得短了些,但两鬓还是有明显的白色。他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自己此刻的模样,有些疲惫,有些失落,胡渣没有刮干净,眼睛里还有血丝。真是奇怪呢,明明五年前他还不是这样。那时候,他大学刚毕业,谋得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又娶到了青梅竹马的女孩,那种快意就好像高居山巅,可以引吭高歌也可以开怀大笑,连世界都会随之舞蹈。可没过多久世界就给了他一拳,一场金融危机像海啸一样凶猛来袭,他失了业,房贷还不出,被银行收了房,妻子又生了病。人生变化无常,一瞬间就从山巅跌落,摔得头破血流。

他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夜更深了一些,那些暖色调的灯火正在逐渐隐去,樱花小巷变得平静,它在入睡,只剩下路灯的微光。他仰头望了望星空,看到了北斗七星,星星不言不语却也不离不弃,好像这些年来也只有它们还陪伴左右。他想到了邻居们关于这幢房子的传闻,是啊,他知道,可是房租便宜,能住就行;他想到了邻居们看他“新车”的眼神,是啊,他也知道,可是二手车市里的普通车都是这辆价格的十倍,能开就行;他想过哭,也想过放弃,有时他也会觉得被命运残酷地逼到了角落,可是在所有艰难的时候,人对于生的欲求都不曾改变。他做过很多工作,餐厅的打杂工,仓库的守夜员,服装店的售货员,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回旋,记忆里有一个外貌与年龄不相称的男人在哀求一份薪水。他又转头看了看角落里早已落灰的木头模特,服装店倒闭之后,他甚至把橱窗里的木头模特扛回家,只为了也许能卖点钱……

他不想再去重温这些艰难的日子了,便顺手关上了窗,又熄了灯,侧卧在床铺上。他习惯性地把手伸到枕头下面,不经意间摸到了妻子缝补的那只布质小狗,以前他沮丧无助的时候,她总是拿着小狗在他手臂上奔跑,一直跑到他的脸上,触一触他的鼻尖,使劲逗他笑。他知道她还在等他,他把小狗紧紧地攥在手里,睡着了。

清晨天未亮时,他从家里出来,爬上了樱花小巷东头的小山岗,脚步不疾不徐,背影有些佝偻。他捡了块没那么潮湿的土地,双手压着膝盖坐了下来。远处的天空里,朝阳正缓慢而努力地挣破云层的束缚。他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那堆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招聘广告,眯起了眼睛。没过多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下来,他起身,抖了抖裤腿上的泥,又把那顶卡其色的鸭舌帽压低了一些,他一路小跑纵情冲下山岗,那一刻有扑面的清风。他坐进驾驶室,转动钥匙,开着车朝着樱花小巷的出口驶去,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初生的太阳,他知道,又是新的一天,还有新的希望。

他还能坚持下去吗?我希望他可以。我知道绝处逢生或者柳暗花明这样的词语无法送给一个正处于困顿中的人,这些像是说教意味的隔靴搔痒,毕竟如果不在黑暗之中很难同怀希冀阳光的心情,但人的毅力有时又是很难估量的,也许他会等来那个属于他故事的转折点。

所以他是谁呢?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他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他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些人的缩影。人生海海,众生皆鱼。那些奇异事件,大多数不过是普通人为了生计的奔波。

©️人可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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