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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到死心如铁 -92 动如参商

2018-08-30  本文已影响14人  青色百合99

目录|第九十一章  析支之地

第九十二章  动如参商

“哥,”岳朗坐正了,对上他的眼睛,“我有话要对你说。”

“小朗……”铁珩截住他,他大概猜得出来他想说什么,却不容他出口,“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好,你年纪大,让你先讲!”岳朗怪好笑地看着他。

铁珩却没说话,只是轻轻伸开手,阳光淡如金箔,从他的指缝漏下来,细碎地印满襟袖。

昊昊河山,悠悠岁月,何处不笼罩在无边的日色之下?这塞外疆土,千里山川,可是他之所求,念兹在兹,夙愿由心?

已经一寸寸地挣扎过了,这些话藏在心里,迁延至今,终于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却只剩下沉沉碎裂般的痛楚。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而岳朗清朗的笑颜就在眼前,是如此温存而欢悦。

为什么是今日?为什么是此时?

江南的杏花早已落尽了……

“喂,铁使相?”岳朗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的还等着您训诫呢!”

“小朗,”铁珩终于开口了,语气有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平静,“这些话我去年底就应该告诉你。铁骑遭孤云谷一役重击后,百事倾颓,一切全赖你支撑大局。但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出色!”

“藏得了,熬得住,撑得起,耐得下……既能当机立断,又能谨慎细心。”铁珩难得这样毫不掩饰地夸奖岳朗,简直可说是从未有过, “铁骑新军九百多人,才几个月就能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连我都做不到。”

“哥,”岳朗只听得眼中焕然生光,“你用了这么些好词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铁珩又加上一句:“而且你天生看人就有种直觉,在用人这一点上谁都比不上。”

“够了,够了,迷魂汤灌上一碗就行了,再多我被灌晕在这,没法收场。”岳朗笑道,“我总觉得你还有个‘但是’藏在后面没说,干脆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都说了吧!”

铁珩缓缓舒了一口气,只觉紧压在胸口的大石毫无松动,这才意识到,这块石头已经在这压了月余。

精确地说,是三十五天,从他下定决心的那一晚开始,就再不曾顺畅呼吸。

“岳子明,”他把目光投在那一弯流水之上,翠绿的草色映入眸底,看不出风雨欲来,“你看这河水。”

“水流千变,就像眼前这条河,冬季枯水时是什么样子,秋日丰水期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它的水来自于几个源头?又有多少支流?如果你在河岸有房子,又或是下游有农田,怎么保证潮来不冲倒你的地基,水去不干死你的禾苗?”

“如果你曾天天看着雪融,看着水流入石隙,汇入河床,知道哪里有冻土壅塞,哪里混了泥沙俱下,哪里会河堤漫决 ……然而大多数人只能看见水面上浮着的叶子顺流向前,只有真正熟悉水性的人,才会知道水面之下激流的力量。这个世上,从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更没有一成不变的结果。不处身其间,又岂能洞悉底蕴?”

铁珩神情逐渐凝重,看向岳朗:“朝中权势的勾连,也尽如是。”

岳朗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说起这么端正严肃的话题,一时间连身子都直起来好些。

铁珩自嘲地笑了笑:“我最近经常深夜自省,总想着当年宜王在蜀中临别之语,想做事,要处在合适的位置,手中要有足够的权力……”

岳朗终于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眉心轻蹙:“你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我是说,”铁珩望着岳朗的眼睛,笑里带着隐然可见的忧伤,“我以前想得太多,管得太多,其实你在莫州,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岳朗忽然就愣住了,仿佛有点明白,却还是说道:“独当一面,我怎么行?”

铁珩喉咙好像堵着一团刀刃,每个字都说得痛如火灼:“岳子明,你是一个天生的帅才,不要怀疑自己。北军在莫州的武事,从此就要着落在你的身上。”

岳朗眼中变幻着疑惑,渐悟和慌张,双瞳几乎缩成了两个乌黑的硬核,下意识地说:“不!”

果然他绝顶聪明,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铁珩声音更带了些求恳的意味:“你一定行的!”

岳朗不禁了然地垂下眼:“怪不得,我当时就该想到。”他声如平常,喃喃自语道,“你抢着把得罪人的事都做尽了,又将我推出去加恩。”

他望着淡烟流水般的远山,即使有明媚的阳光,也不过就是一道被凝固了的影子。

“什么时候决定的?”岳朗低低问道,像是在问铁珩,又是在问自己,却在一瞬间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就是你大婚的那一天。这就是你藏在心里不肯告诉我的那件事,难怪……那天你叫自己醉成那样……”

岳朗猛地扭头看向他,目中滑过一抹受伤的血痕,一字一句地问道:“我耐心等了这么久,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铁珩试图用手按住眉心,却牵扯得胸口一阵又一阵生疼,他只好捂住心口,那点痛却排山倒海般蔓延开,生生入了骨髓。

岳朗只怔怔看着他,眼睛都不曾眨动一次。

这样的目光叫他怎么承受?

他们本来何其相似,他们本该何其般配!他的头脑吸引着他的头脑,他的身体渴望着他的身体。

然而世事如棋局,从来都是起手无悔。

只是如此残忍的话,他这一生只能说出这一次,还没开口就已经耗尽了一切。

“人生于世,谁也无法选择命运,”铁珩像行将溺死的人,唇色雪白,“小朗,有一些事,即使再不愿意,也一定要去做,因为那是我们必须做的。”

“呵呵,”岳朗忽然轻声笑了出来,他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又不停摇着头,“哥,你可真没白姓这个‘铁’,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还一直在笑,可每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白刃:“你就这么想孤独终老吗?”他微微地别过脸,似乎突然之间再也不想见到铁珩,“不对,我错了,你又怎么会孤独终老?你已经成了亲,马上连孩子都要出世了!”

不愧是铁骑第一的神箭手,从来知道最痛在哪里,言语锋锐,一箭穿心。

铁珩藏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犬齿狠狠地噬进嘴角,咸腥的鲜血无声无息,一滴一滴融于舌尖。

岳朗站起身,在明朗天光中扬起头,笑容如并刀裁出的新纸一般,整齐锋利,韧洁如玉,却仍然不失满满的傲气:“我当然能在莫州当好这个劳什子经略使,统领二十万北军。可我不想!”

“我不愿意!”他低声喊道,一纵身就跳上了马,“你不用跟过来了!”马蹄声骤起,激起阵阵回音,岳朗骑着雪影,很快变成了地平线上一个黑点。

铁珩悄然坐在长草中,即使他再想上马追过去,却一直没动。

这世上的路与路之间是如此泾渭分明,一旦选择就只能义无反顾。

阳光轻染碎金样的尘屑,一片片落在身上。飞鸟掠过弯曲的河水,将潋滟的日影收敛于双翅之下。

文和十五年的春天早已消逝,夏日却在不知不觉间到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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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一回之间,百事纷繁错落,到底改变了多少?

铁珩说不出来。

从外人的眼中,大概一切仍是原来的模样。

雁宿关的草原上,无数篝火再次点亮了夜晚,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香味——那是齐景出名的卤肉的味道,还有马师傅最拿手的烤全羊。

鸦青的暮色随着晚风轰然而至,铁骑的欢聚仍在继续。欢声笑语像海的波澜,一波一波在风中飘荡。

整整一个晚上,铁珩的目光只追随着岳朗一个人。

岳朗走过一座又一座帐篷,混在欢乐流动的人群里,跟他们一起吼唱着粗犷的调子,带着人在篝火边跳起姿势可笑的舞蹈。

看着他对吴为自称“大老粗”,叫他好好说话,不要没事掉书袋;看着他嘴里嚷着“直娘贼”“贼厮鸟”,和聂水勾肩搭背笑在一处,就像以前的兰满仓;看着他温柔平和地安慰林霜,就像陈影;看着他招惹黄咚咚,逗得他抓耳挠腮,就像邢襄……

铁珩明白,他这是以一个人,代替了没在眼前的几个,为了他们大家都在。

而岳朗却没有朝他看上一眼。

御赐的玉冰烧,酒香醇厚,极是醉人。岳朗被围在痛饮的铁骑中间,很快就脚步虚浮,脸红得像燃烧的篝火。

他不能再坐视了,他得过去,在他酩酊大醉前把他从人群中带出来。

还没等上前,忽然被吴为挡在面前,吴为端着酒杯,向他问东问西,说了好一会话。

再抬眼,已经见不到岳朗的身影。

铁珩骑着马寻遍关里关外,甚至连白天他们小憩的河曲之地都找过了,却始终找不到。

二更天后,眼看着原上的篝火一丛一丛地暗下去,铁珩的马打着盘旋,不知道还能去哪。

今晚延续了白天的好天气,夜空不染片云,清澈无比,无数繁星闪烁,像在深蓝的幕布上洒了一把银沙,璀璨晶莹。

他忽然想起去年孤云谷大战前,他们一起来雁宿关找岳朗的情景,急忙纵马奔向草原上那些绵延相连的城墙和堡垒,终于在一座高高耸立的箭楼顶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高处的风比平地更大,铁珩沿着冰凉的瓦脊走到岳朗身边,默默地坐了下来。

岳朗随意地躺在屋顶,看了他一眼,还是自顾自把一袋酒往嘴里倒。淡淡的星光下,他的额头和脸庞好像浮着一层清浅的蓝色,本来线条分明的面容显得益发柔和。

“玉冰烧,你喝了没?”他的话十分含混。

还好,这一次他没有一见他就转身而去。

“没有,”铁珩脸上闪过温柔与心酸交织的神色,“我把酒戒了。”

“我好像喝太多了……”岳朗眼底映着疏星的微光,愈显得光华流转,却有着不容亲近的疏离,他扬手举起酒袋往嘴里倒,“你以前教我背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两人一坐一卧,遥遥相对,沉寂却如日升月落,不可抗拒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谢谢你,”铁珩努力收束心神,轻声说道,“即使恨我,还是答应了留在莫州,接管北军和铁骑。”

岳朗又灌下一口酒,没点头却也没有否认。

铁珩学着他的样子仰起头,叫流水般的星光静静落在脸上。

金波淡,玉绳低转。

不知不觉夜已三更。

“孤云谷一战,世人都夸是少有的大捷,只有我们知道,这场仗胜得有多锥心刺骨。”铁珩只觉疲惫到了极点,语声低沉地缓缓道来,“固然是有奸人构陷,更是因为权力倾轧,把将士夹在中间,成了无谓的牺牲。我不能叫这样的事再度发生。”他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似乎给脆弱的心再穿上一层甲胄,睁开眼时已经又变得坚刚不可夺志,“绝不!”

“我们这些人是一枚棋子,即使再运筹帷幄之中,也只能冲锋陷阵,在战场赢得胜利,却永远不可能左右棋局。”铁珩沉重地摇着头,“最终的命运,都握在别人的手里。而那些人已经开始了,裕长就调任去了海州……这次我们是可以抗命不遵,可防一时防不了一世。三月五月,一年两年,只要存了这个心,无声无息的,铁骑这些人都会被隔得天南海北,四分五裂。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铁珩嘴角忍不住浮出苦涩:“所以,一定要有人去当这只下棋的手。”

“我向来是个臭棋篓子。”岳朗既是自嘲,又是嘲人,终于转头向他看过来,醉意之下朦胧的双眸,像浸在潭水中的寒星,“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

铁珩微微颔首:“官家早有意叫我入朝辅佐,参赞武事,这次正好是个契机,诏旨不日就该到了。”

岳朗无语,寂静中一颗流星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倏地划过,瞬间的光华绚烂无比。

铁珩忽然想起少时母亲给他讲的江南旧俗,对着流星许下心愿,如果在流星消失之前来得及在衣角打个结,就可以如愿以偿。

夏夜的流星永远无法预知,总是突如其来,只能在看到的瞬间,马上说才赶得上。

说出口的,只有那些念念不忘,一直存在心里的念想。

如果现在叫他许愿,他又会去祈求什么?

岳朗的声音像夜风一样飘过来:“从此处庙堂之高,不能再金戈铁马,驰骋疆场,这可是你的本意?”

铁珩想说我要护着你平安周全,可终究只是喟叹一声:“生死攸关,还有什么本意不本意的?”

岳朗竟然又笑了,恰逢又一颗流星从天上掠过,长长的尾巴摇曳而下,衬得满天星光都黯然失色。

他对着那颗流星举起了酒:“好,我祝你此去出将入相,平安喜乐。”

盈盈星河之下,亘古不变的天与地,俯视着他和他。

所有的话,都已说到了尽头,岳朗一把扔掉空空的酒袋:“我要回去了。”箭楼顶的瓦片经了风露,滑不留足,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沿着瓦脊就往下走。

铁珩扶住他胳膊,岳朗却轻轻挣开他的手,带着半醉半醒的眩晕,踉跄着继续向前。忽然脚下一绊,铁珩抢步上前,把他抱在了怀里。

岳朗蓦然使出全身力量回抱住铁珩,紧到臂骨咯咯直响,他还嫌不够,又张开嘴在他颈窝狠狠咬了下去。

铁珩肩头轻颤,但却一直没有松开紧抱的双手,所以岳朗也没有松开牙齿,直到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岳朗把脸埋在他怀中,每个字都带了浓郁酒气,中人欲醉:“要不,我们一起松手,从这里掉下去,看能不能摔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铁珩声音沙哑,几乎无法辨别,只说一个字:“好!”

“呵呵,你又骗我。”眼底微热的泪意阻住了岳朗下面的话,要不然再开口,就只剩下哽咽。

如果他有着斗转星移的神威,他情愿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们依旧可以徘徊在幼年和少年交汇的模糊岁月里,铁珩是即将长成的单薄少年,而他刚刚埋葬了一颗童心。

一切都还那么简单。

贴着脸的衣物很快盈满温热的潮湿,岳朗才抬起头,醉意之下,心碎也钝了锋刃:“我想问你,我杀死肖瑜大哥那天,如果……如果那天……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今时今日,还会不会走得如此决绝?”

铁珩眼中渐有纷碎的亮光缓缓聚集:“小朗……”

“是啊,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岳朗闭了闭眼,低声叫道,“哥,我也要谢谢你,你终究还是为了要走,喝醉了一次……”

他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抚上铁珩的眉毛,指尖温柔,在他的眉眼之间反复徘徊,似乎在寻找,又像是在挽留。

“你的心,也会……疼的吧?”

颤动的指尖,就那样触到了滚烫的液体,热得灼人,几乎烫坏了他。

风起了,风又落了,风中充盈着草香的风露。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星光银灿灿地流淌于银河,照着地上的人影成双。

却不是团圆。

直到岳朗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醉意,伏在他胸口睡熟了,铁珩才放开手,把岳朗背在背上,慢慢沿着箭楼的廊柱滑下来。

清冽的星光映在草原上,水波样闪动,仿佛也在慨叹人世间的千般贪恋,万种不舍。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他背着他,不管是青春年少,还是年华荏苒,漠漠帆来,冥冥鸟去,他始终是交托于他背上的负荷。

铁珩也不骑马,就这样一步一步,从长草中一直走回雁宿关。

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背负一天。

参商:参星,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参宿,商星,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是心宿的别称。参宿在西,心宿在东,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永不相见。

古人以此比喻亲友隔绝,不能相见。老杜《赠卫八处士》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TBC

哎呦我顶上锅盖跑啦!还有一章这一部就结束了,大家轻点拍哈。

狠了我会哭哒,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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