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读《第一炉香》7.司徒之图
葛薇龙自己觉得不会上乔琪的当,不会傻到那个地步。
她只要出去应酬都会碰见他,她保持着冷淡的态度,其实也是不自然的一种自卫表现。
来了个催化剂:司徒协。司徒协是梁太太唯一的老情人,培养了很多年,当然不想轻易失去,适当的时候要笼络一下,梁太太自然也知道老男人的爱好。
她养着几个女孩子的作用就是替她招揽男人,必要的时候要牺牲一点的去留住男人。
那个晚上的雨大得有点邪乎,散席后,司徒协应邀去梁府看瓷砖,和梁太太葛薇龙一起坐车回去。
黑郁郁的山坡子上,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一阵急似一阵,把那雨点儿挤成车轮大的团儿,在汽车头上的灯光的扫射中,像白绣球似的滚动。遍山的肥树也弯着腰缩成一团,像绿绣球,跟在白绣球的后面滚。
张爱玲描写人物或者气象景物,用的大多是对比色彩,色泽对比鲜明,让人印象深刻,又贴切自然。
黑色山坡、乌沉沉的风、白辣辣的雨,风也有了颜色和主观感受,雨的形容也别致,热带的雨感觉来的势头热情饱满。后面的绿绣球白绣球的描述也十分形象贴切,语言精妙。
这个晚上对于葛薇龙来说就像狂风暴雨一样,是个精神洗礼。
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她自己的一个小动作,让她思绪跳到乔琪那里去了。她想吻他的短发、思索的脸、袖子皱褶,可怜可爱的样子和感觉。
仅仅现在这样回忆起来那可爱的姿势,便有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泛上她的心头,心里热着,手脚却是冷的,打着寒战。这冷冷的快乐的逆流,抽搐着全身,紧一阵,又缓一阵;车窗外的风雨也是紧一阵,又缓一阵。
心里的暖,是想着那个人的种种,都是美好值得自己爱的,葛薇龙尽管告诉自己不上那个当,禁不住自己的心已经被人俘虏了去。
暴雨里,她没有注意身边的人已经打了她的主意,已经有默契地要她牺牲了。
梁太太是个表演艺术家,铺垫也做得好,此刻好像没有什么用,影响却是深远的。这个镯子也像当初那橱衣服,在葛薇龙面前摇晃着,闪着光。
葛薇龙托着梁太太的手,只管啧啧称赏,不想喀啦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司徒协已经探过手来给她戴上了同样的一只金刚石镯子,那过程的迅疾便和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
葛薇龙急切地想拿掉镯子,她当然知道接受司徒协的礼物意味着什么。
她不想为姑妈做这样的牺牲,偏偏镯子一时拿不下来,姑妈又在下面踢她暗示她。
她就罢手了,回去一个人锁在房间里。
在黄梅雨中,满山醉醺醺的树木,发出一蓬一蓬的潮湿的青叶子味;芭蕉,栀子花,玉兰花,香蕉树,樟脑树,菖蒲,凤尾草,象牙红,棕榈,芦苇,淡巴菰,生长繁殖得太快了,都有些杀气腾腾,吹进来的风也有些微微的腥气。
这个环境描写,十分有侵入性危险感。暗示着葛薇龙面对的事情已经变成不可避免,难以逃避了。
前文说她替梁太太招人,把人引来,梁太太插入夺了去,她是不介意的。现在梁太太为了挽留老情人,要她做实质性牺牲了,葛薇龙得思考了。
这不会是梁太太的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离开这里,她已经对这里上瘾了,她不能没有漂亮衣服和交际;找个有钱人嫁了,梁太太就是她的未来,无尽的爱的饥荒。
于是,她想起乔琪来,像许多女孩子天真的想法一样,自信自己能够改变浪子。
此时,她和梁太太没什么区别,需要男人的一点垂怜,得到了就是天堂。
乔琪不肯好好地做人,他太聪明了,他的人生观太消极,他周围的人没有能懂得他的,他活在香港人中间,如同异邦人一般。幸而现在他还年轻,只要他的妻子爱他,并且相信他,他什么事不能做?即使他没有钱,香港的三教九流各种机关都有乔家的熟人,不怕没有活路可走。
她坚信,有她,乔琪会改变,他们会有春天。
再说那只镯子。
葛薇龙好好收住了,准备后来归还。后来的变故却让她想起这个镯子,看到了自己的商机。
乔琪就是缺钱,葛薇龙觉得自己可以赚钱,例证就是那只镯子,司徒协白送的那只镯子。
薇龙被她激红了脸,辩道:“怎么见得我不能赚钱?我并没问司徒协开口要什么,他就给了我那只手镯。”
为了和乔琪结婚,解除乔琪的困境和后顾之忧,葛薇龙自己找到姑妈,说自己能够赚钱,红着脸提起司徒协。
梁太太笑她当初乱推乱搡拒绝,现在他会送礼物吗?你以为会唱歌会弹琴就有礼物,葛薇龙虚心说自己愿意学。
学什么?
学怎样投司徒协之徒的爱好,用自己可爱的小爪子去从人家口袋里掏钱,这个就是前文她自己意识到的实质性的牺牲。
她得学会琢磨司徒协的所图,然后投其所好,为了乔琪,她愿意投入司徒协的怀抱。
这只金刚石镯子,就像当时来的时候描写一样,是暴风雨中来的手铐,把她和形形色色司徒之类的男人联系在了一起。不是乔琪,他始终是自由的。
葛薇龙眼里的镯子,看到的却是她的人生蹊径,应该更像形容的那样像个手铐是她磨难一生的开始吧 。
在她,可能算是个甜蜜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