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看见最细小的东西
自律使人学习,早起第四百五十六天
比利·怀德拍过一部形象讲述酒鬼生活的电影《失去的周末》,他用杯子在吧台上留下的杯印来表现主角酗酒程度的严重,后来又描述了酗酒引起的种种幻觉,例如看到一只蝙蝠在房间里飞。
卡佛的众多小说就具有这种“一只蝙蝠在房间里飞”的特性,生活以全新的,第一人称式的面貌呈现在人物——同时也是读者的——面前。你需要去抓住它,抓不住的话,也要盯着它看。它也许可怕,也可能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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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院门发出的响声时我正在床上躺着。我仔细听了听,没听到其他的声音。但我确实听见了那个声音。我想叫醒克里夫,但他睡死过去了,我只好起身去窗口看看。硕大的月亮卧在环绕城市的群山上。一个惨白的月亮,上面布满了伤疤。就连一个傻瓜也可以把它想像成一张人的脸。
院子里足够的光亮,我能看见所有的东西——草坪椅、柳树、两根杆子之间拉着的晾衣绳、牵牛花、栅栏和敞开的院门。
但没有人走动。没有令人恐惧的阴影。一切都在月光下躺着,我可以看见最细小的东西。比如,晾衣绳上的衣夹。
我把双手放在窗户玻璃上,遮住月亮。我又看了一会儿。听了听。然后回到了床上。
但我无法入睡。我不停地翻身。我想着开着的院门。这像是在考验我的勇气。
克里夫的喘气声听上去很恐怖。他的嘴大张着,双臂搂着苍白的胸脯。他占去了床的他那一边和我这边的一大半。
我推了推,又推了推他,但他只咕噜了几声。
我身子一动不动地又躺了一阵,直到意识到这样做一点用处也没有。我爬起来,找到我的拖鞋。我进了厨房,烧好茶,并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我抽了根克里夫不带过滤嘴的香烟。
已经很晚了。我不想去看钟。我喝完茶,又抽了根烟。过了一会儿,我决定去外面把院门拴上。
我套上了睡饱。
月光照亮了所有的一切——房子和树、灯杆和电线,整个的世界。走下前廊台阶之前,我把后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迎面吹来一阵风,我紧了紧身上的睡饱。
我朝院门走去。
隔开山姆·劳顿家和我家的栅栏那里有点响声。我留意看了看。山姆伏在手臂上,斜靠在他家的栅栏上,一共有两排可以倚靠的栅栏。他举起拳头堵住嘴,干咳了一声。
“晚上好,南希,”山姆·劳顿说。
我说,“山姆,你吓死我了。”我说,“你在这干什么?”“你听见什么了吗?”我说。“我听见我家院门打开了。”
他说,“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看见什么。肯定是风刮的。”
他在嚼着什么。他望望开着的院门,耸了耸肩。
他的头发在月光下面是银色的,全都站立在他头上。我能看见他的长鼻子,和构成他那张忧伤大脸的线条。
我说,“山姆,你在这干什么呢?”并往栅栏跟前走了几步。
“想看个东西吗?”他说。
“我过来,”我说。
我出了院子,上了走道。穿着睡衣睡袍走在院子的外面让我觉得有点怪。我在心里暗暗说要记住这个,记住自己这样绕着院子外面走时的感觉。
山姆站在他房子的一侧,他的睡裤裤脚卷得高高的,露出下面棕白色的鞋子。他一只手拿着电筒,另一只手拿着一罐东西。
山姆和克里夫曾经是朋友。某天晚上起他们喝上了酒。他们之间有了争吵。接下来,山姆修了一排栅栏,克里夫跟着也修了一排。
那是在山姆失去了米莉、又结了婚,又成为父亲以后,所有这些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米莉直到死前都是我的好朋友。她死时刚四十五岁。心脏病。发作时她正把车开上他们家的车道。车子没有停下来,从停车棚后面冲了出去。
“看这,”山姆说,往上提了一下睡裤蹲了下来。他把电筒对着地面。
我看了看,发现一些像毛毛虫一样的东西在一堆土上蠕动。
“鼻涕虫,”他说。“我刚刚给了他们一剂这个,”他说,举起一罐看上去像是阿甲克司(一种杀虫药的牌子)的东西。“它们在侵占这里,”他说,嚼着嘴里含着的什么。他侧过头去,吐出一口可能是烟草的东西。“我得不停地和它们干才勉强和它们打个平手。”他把灯光转向一个装满这些虫子的瓶子。“我在外面放上诱饵,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出来用这个杀。狗日的到处都是。它们的破坏力有多大。看这,”他说。
他站了起来。他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引到他的蔷薇花丛那里。他给我看叶子上面的小洞。
《月球旅行记》(乔治·梅里爱,1902)“鼻涕虫,”他说。“到了晚上你放眼看去,它们无处不在。我设下诱饵,然后出来捉它们,”他说。“鼻涕虫,这个糟糕玩意是谁发明的。我把它们放在那个瓶子里面。”他把电筒移到蔷薇花丛的下方。
一架飞机从头顶上飞过。我想象着那些系着安全带坐在座位上的乘客,有的在读东西,有的在盯着地面看。
“山姆,”我说。“大家都还好吧?”
“都好,”他说,耸了耸肩。
他还在嚼他嘴里一直嚼着的东西。“克里夫怎样?”他说。
我说,“老样子。”
山姆说,“我出来抓这些鼻涕虫时,有时会朝你家那边看上一眼。”他说,“真希望我和克里夫又成为朋友。看那里,”他说,快吸了一口气。“那儿有一条。看见它了吗?就在我手电筒照着的地方。”他把电筒的光指向蔷薇下方的土堆。“看这,”他说。
我在胸前抱住胳膊,弯下腰来看他灯光照亮的地方。这个东西不爬了,头在转来转去的。山姆把手里的罐子对着它,冲它撒了点药粉。
“粘糊糊的东西,”他说。
鼻涕虫在那儿扭过来又扭过去。稍后它卷成一团,又伸直了。
他拿起一个玩具铲,把鼻涕虫铲起来,倒进了那个瓶子里。
“我戒掉了,”山姆说。“不得不这样了。有一阵子它让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我们家里虽然还放着它,但我不再碰它了。”(尽管卡佛这里没有明确地写出山姆·劳顿戒掉的是什么。但根据前面的叙述,他戒掉的肯定是酒)
我点点头。他看着我,一直那么看着。
“我得回去了,”我说。
“当然,”他说。“我再接着干一会,完了我也就回家了。”
我说,“晚安,山姆。”
他说,“听着。”他停止了咀嚼。用舌头把嘴里的东西抵到下嘴唇那里。“告诉克里夫我问他好。”
我说,“我会跟克里夫说的,山姆。”
山姆用手抹过他银色的头发,像是他要把它们一次性地永远抚平,随后他挥了挥手。
卧室里,我脱掉睡饱,叠起来,放在能够得着的地方。没有看时间,我检查并确定闹钟上上了。然后我上了床,拉上被单,闭上了眼睛。
这时我想起来我忘记把院门拴上了。
我睁着眼睛躺在那里。我轻轻推了推克里夫。他清了一下嗓子,又咽了一口。他胸腔里像是卡着个什么,在那里慢慢滑动。
不知为什么,这让我想到了山姆·劳顿往上面撒药粉的东西。
我想了一小会儿屋子外面的世界,然后,除了想着我得赶紧睡着外,我不再想其他任何东西。
来自美国短篇小说家雷蒙德·卡佛
2019年6月28日
我是有点逗的正经人
时而神经,时而正经,就是个不服输的人!
一名终身学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