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颗豆长成芽的时间

明山被三个不到10岁的熊孩子捆起来丢进了一张老式的沙发中。明山的后脑勺顿痛，仿佛脑壳内部有个小人正在拿着包了布的锤子一下下敲击着。他勉强用思绪把刚才的事情拼凑了起来。

明山是第一次来到城市的这个区域，为的是推销公司的保健品。这里是已经没落了的老城区，房子很破很矮，路也坑坑洼洼。但是这里住着不少的老年人，老年人怕死，所以愿意掏钱买保健品。明山在路上走着，三个小孩嘻嘻哈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越来越近，跟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只感觉到手中一沉。自己的手提箱被其中一个胖胖的小孩子抢走了。然后三个小孩飞快地往前跑。明山知道自己碰到了熊孩子，拔腿就追。毕竟手提箱中是自己吃饭的家伙，那些保健品丢了没关系，但里面还有着早上卖出的800元钱。明山边跑边大吼让熊孩子站住。三个熊孩子兵分三路跑开，明山只紧紧盯着追那个抢了自己手提箱的小胖子。小胖子回头看见自己就要被追上，把手提箱往地上一摔，憋足劲加快了脚步。明山捡起了手提箱一边骂一边继续追，最后把小胖子逼到了一个墙角。正当明山喘过气来蹲下身想要盯着那个小胖子的眼睛破口大骂的时候，后脑勺传来了一击顿击，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他回过头来看，是刚才的三个小孩中的一个女孩，她正弯下腰捡一颗球，一颗实心球。实心球对于一个不到10岁的小女孩来说还是太大了一些，她需要两只手捧起来才行。小女孩捧起了实心球，走到了跪在地上的明山面前，没等明山反应过来，就把球举到了他的头上，然后松手。

之后的事情明山就不记得了。他不知道小女孩有没有继续用实心球砸他的头，也不知道其他的两个小伙伴有没有也参与进来。他只知道自己醒来过两次，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小腿弯曲紧紧靠着大腿，好像是被绳子困住了。双手在后背，也动弹不得。他发出了呻吟，并且扭动身体，然后眼前就出现了一双运动鞋，小孩的运动鞋。他正要抬起眼睛网上看，但只感觉眼前一黑。明山觉得自己应该又被那些熊孩子用什么东西打晕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正是三个孩子拽着自己往沙发中塞的时刻。沙发很旧很旧，坐垫已经被拿走，下面有一块薄薄的薄板，那个小胖子把薄板从侧面抽走，然后回过身来和两个小伙伴一起把我从地上拖到沙发边，然后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把自己塞进那个长沙发的内部。明山的嘴中被塞上了一块布，叫不出声，被塞进沙发后另一个看起来瘦瘦的小孩拿起了茶几上的烟灰缸，往明山的头上狠狠砸了好几下，明山又昏了过去。

这就是明山记起来的所有经过。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把这些碎片的记忆拼成完整的过去。他现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手脚是否被捆绑着，感觉不到尿意，也不能用意念让自己的生殖器轻轻弹动一下，只有后脑勺的疼痛告诉着自己还依旧活着。不过眼睛还能看见，只是沙发里面的光线是在太弱，只有很少很少的光从老旧的薄板和沙发坐垫的空隙中钻进来。明山听到了老人的声音，一个老奶奶的声音，苍老含混，还有一个稚嫩的儿童的声音，应该是把自己送进沙发的两个小男孩中的一个。他听到两个声音坐在了沙发上，他还听到他们打开了电视机。小孩把电视调到了儿童节目，看动画片，时不时发出稚幼的咯咯的笑声。奶奶偶尔陪着笑，明山不知道奶奶是否看懂了。看完了动画片后光线渐渐暗了，奶奶和孩童也走了。

直到完全没有了光线的时候，明山又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迟钝缓慢，他知道是那个奶奶。明山想呼救，但是嘴中的布严严实实。身体依旧一点都不听使唤，完全无法动弹。他想那三个小孩应该是把自己的某些神经搞坏了。奶奶坐到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听戏剧。明山记得自己的奶奶也喜欢听戏剧，但是他不喜欢，春晚上的戏剧他都不愿听。奶奶听了很久的戏剧然后关了电视站起来。应该是要去睡觉了，这个时候明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缝隙中到了下来，落入了自己的左眼。

明山想要眨眼睛把落入的杂物挤出去，但是却发现自己的脑子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左眼。右眼没有问题，但是左眼只能睁开无法合拢了。那个晚上，明山昏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又有很少的光能钻进沙发了，这次昏迷了几天他无法分辨清楚。这个无所谓，因为明山已经没有了什么对于时间的概念，对沙发外部所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了之前的洞察能力。仿佛沙发之外的时间已经和他隔了千里。那里有人在说话，好像又没有。这时候唯一让明山还在意的事情，是自己的左眼似乎朦胧地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黑影。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等天色暗了下去，那一丝丝的光线也消失到无影无踪时，他的眼前就重归了黑寂。

明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再昏死过去，只是偶尔的，光线把他那快要涣散的精神激活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左眼中的那个黑影开始慢慢变大了一些，而且有了一点形状上的变化。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是否能获救了，残存的意识只是想搞清楚那个黑影是什么。黑影在慢慢变化，但这种变化所消耗的时间明山已经无法把握。他偶尔能有瞬间关于自我的意识，但是不知道那是几分钟还是几毫秒，这样的意识就又跌入黑深的谷底。

终于，有一次，沙发的薄板被挪动了一下。一束圆柱般的光线射入了沙发的内部。明山的意识再一次被光线激活，他在光线中看见了自己左眼的黑影，那是一颗在他左眼中扎根了的绿豆芽。已经抽出了嫩嫩的茎和两片薄薄的叶，正探着身子在那光线中迎着粒粒的尘埃。明山痴痴地看着豆芽，看着光线一点点的暗去，和自己最后的消失。

孤独潭02/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