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月亮和外界的六便士
昨天我开始读《内在动机》, 序言的第一句话就震动了我:
“只是追求那些外界强加给他的价值和目标的人是不自由的,因为他丧失了内在动机和真正的自主,也无法获得真正持久的幸福。”
一、内心的月亮和外界的六便士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那个年轻人阿伯拉罕。
他是一个犹太人,长一头金黄头发,很有才华,读医科时凭奖学金入校,五年学习期间又包揽了所有奖学金。工作后,他先后担任了住院内科医生、外科医生,马上就要成为领导机构的一员,得到人人羡慕的要职。
可这一切外界加给他的价值和目标并没有使他满足。在上任前的一次偶然旅行里,他的生命发生了重大的改变:
一天早晨,当他所乘坐的货轮停泊在亚历山大港,他望着这座阳光普照的白色城市,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身穿破烂轧别丁衣服的当地人,三五成群吵个不停的苏丹黑人、意大利人和希腊人,戴着平顶无檐小帽的土耳其人——突然似乎有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他的心,“他突然兴奋起来,有一种获得自由的畅快感”。
于是24小时之后,他拎着行李箱,下了货船,从此安住在亚历山大。
在这里,他谋了一个很低的差事,过着穷酸的生活,一切都与原来的辉煌前途无法相比。
但是十年过去了,当与旧友重逢时,他说:“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挣的钱只能满足我的基本生活,可是我很满足。我没有什么要求,我只希望继续过这样的生活,直到我去世。我现在生活得很好。”
一个人发自内心的价值观,独属于他的人生追求,也许和普遍的社会风气截然相反。但在内在动机的驱动下,他勇敢迈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一步,获得了令自己终生满意、无怨无悔的生活。
对阿伯拉罕来说,如果他带着遗憾回到正常轨道的生活,担任要职,看似人生圆满,实际却要郁郁寡欢一辈子。
这就是内在动机与外在动机的区别。外在动机可以使你过上相当好的物质生活,但只有内在动机,能使你的心灵真正获得持久的幸福。
二、生活有很多比数字(钱)更有意思的东西
在读《沿着季风的方向》时,我有一个迷惑不解的地方:作者刘子超讲到,在印度的小村亨比,聚集了大量外国人。这个远离大城市的废墟小村庄,与世无争,物价便宜到几乎不费力气就能一直生活下去。
一个原本在东京做西点师的女孩,来了三个月仍不打算离开。刘子超问她为什么喜欢亨比时,她反问:“你不觉得亨比很美好吗?”坚定认为这里比日本美好多了。
一个原本在比利时做室内设计师的六十多岁女人,在小村已经生活了三十年。刘子超问她以什么为生,她说这里几乎用不到什么钱:“我吃素,这里的蔬菜很便宜。有时我也给亨比的餐厅做做室内设计。如果生活在比利时,钱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在这里,钱对我来说只是数字。生活中有很多比数字更有意思的事情,不是吗?”
当时,我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背井离乡,去生活在一个鲜有人知的小村,默默一生。
现在接触到“内在动机”,我开始有些明白了。
内在动机就像一个体内的炸弹,它一直在那里。即使你一直在追求那些外界强加的目标和价值,它也一直潜伏在那里。
它渴望自由,只是找不到出口。所以,在我们不知道的内心深处,它一直在发酵,在酝酿。它在默默呼唤着,寻找摆脱控制、获得自主的机会。
所以当亚历山大港映入阿伯拉罕的眼帘,他如同找到了灵魂的故乡,深爱上这个阳光普照、自由多元的海边白色小城,迫不及待地脱离了生活的原轨,过起令人咋舌的与世无争的生活。
所谓与世无争,就是脱离了外界强加的价值观和评判体系。你们玩去吧,追逐名利、金钱、美貌、地位等等,紧紧张张,忙忙碌碌,战战兢兢,恣意享乐,这些我都看不上。
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生活,过着安宁的生活”(《月亮与六便士》),这就足够了。
不管是阿伯拉罕、日本女孩、比利时女人,对他们自己而言,他们都已获得了心灵的自由,真正的人生幸福。除了想在这种日子里一直终老,别无所求。
是不是很令人羡慕呢?不管我们怎么用各种理由来反驳责问这些人自私自利,是不是在内心深处,我们也极羡慕这种生活呢?
一直以来,好像很多日子,绝大多数时间,我们是在不满足中生活的。很有可能,也要这样过一辈子。那么,又怎么能妄断自己比安居在亚历山大港的阿伯拉罕更幸福,比在亨比自在生活三十年的比利时女人更幸福呢?
对我们而言,外在动机像猛虎、像狮子一样在背后追赶,让我们常常喘不过气,还要拼命往前跑;对他们而言,内在动机就像开不完的盛放的花,一棵自由长到参天的树,他们是闻着花香醒来的,他们是安息在树荫下睡去的。
都是过日子,我们过的是别人的日子,他们过的是自己的日子。
三、请你别挡住我的阳光
万人敬仰的亚历山大大帝,曾屈尊降卑,亲自拜访并询问第欧根尼:“您想要什么?”这位古希腊哲学家,当时正躺在大木桶里晒太阳,连身子也不抬起一下,只答了一句:我想请您站到旁边去,别挡住我晒太阳。
这样的人,内心是多么强大。对他来说,生活别无所求,只求你别挡住我继续这样的生活。
我们谁有底气说这样的话呢?
如果真有一位天尊般的人物,来慷慨满足我们任何的欲望,估计我们会从钱到车,从房到无穷尽,至少列个十几项吧?
难怪聪明睿智的亚历山大不但没有恼火,还感叹说:“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就做第欧根尼。”
是的,我们虽然知道满足内在动机重要,但总有责任在身,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可是你知道吗?
煊赫一时的亚历山大大帝,征战欧亚大陆,风头无量,却在三十二三岁暴毙,死因不详。他辛苦建立的庞大帝国,迅速土崩瓦解。
所以,到底谁的生活更有意义呢?《传道书》里说: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
与其做一个日夜操劳、早早亡故、事业最终灰飞烟灭的帝王,是不是还不如做一个第欧根尼:看透世事、回归简朴、与世无争、安居到老?
可是在面对巨大世俗诱惑的十字路口,有几个人能选择不做高高在上的皇帝,甘心当一个躺在大木桶里晒太阳的老头呢?
正如唐寅唐伯虎在《桃花庵歌》里所唱的:“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能看穿的有几人呢?
看不穿的,还笑看穿的人疯了呢!
四、内心守着月亮的庄子
就像《月亮与六便士》写的:后来“我”又遇到阿伯拉罕的一位旧同事,那位同事可惜阿伯拉罕作践自己,浪费了大好才华。他曾一直是阿伯拉罕的手下败将,无论读书、工作时都无法胜过后者。幸好阿伯拉罕主动放弃了要职,他幸运地成为替补,过上人人羡慕的光鲜生活。
“这个可怜虫,实在无药可救了。”
估计有很多人都会对那些抛弃世俗价值观的人,摇着头,叹着气,发出这样的评价。
却不知道,人家天天过得很幸福哩,内心满足得很。
两千多年前,庄子在濮水边正悠闲地钓鱼,有两个士大夫搬着一大堆丰厚礼物前来。
他们是奉楚威王之命,来请庄子去楚国担任宰相,把全境的事务都交给他处理。
当时正逢乱世出英雄,有多少策士,周游列国,费尽口舌计谋,想得着这样一份泼天富贵。
庄子却自顾自钓着鱼,头也不回,不看人,不看礼,讲了一个故事:
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到如今死了有三千年了。你们楚国的国君把它的骨头用锦缎包着,放在上好的竹箱里,供奉在宗庙里面。
接着他问两位使者:你们俩说说看,这只神龟,如果它当初能选择,它是愿意死掉,留下骨头,被尊贵地供奉在宗庙呢?还是愿意活着,在污泥里拖着尾巴,自由地玩耍呢?
两位使者老老实实地说:它肯定愿意活着在泥里爬。
庄子淡然一笑,说:你们回去吧,我也愿意在泥里爬来爬去,自由玩耍。
看似云淡风轻,却一下子就抛却了泼天富贵。这曳尾泥中,也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气。
你们去追吧,去按照外界的价值观活吧。
对我来说,失去心灵的自主自由,就是死了。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没用。
于是,庄子继续静坐在濮水边。那能撼动天下时局的楚相之位,被他一挥竿,就像甩出一枚小小的几克重的六便士,消失在水中,连个水花也不见。
他继续守着内心的月亮,这月亮不只映照他归隐不仕的逍遥一生,也照亮两千年来无数文人志士的眼睛。
所以,在污泥里自由玩耍的野龟,不一定是“可怜虫”;似乎赚取了全世界却赔上性命的神龟,也不一定值得羡慕。
问题是,你想做哪一个呢?活龟与死龟不可兼得,阿伯拉罕和他的同事只能选一个,你也不可能一边做着比利时忙碌挣钱的室内设计师,一边分身在亨比小村里自在悠闲。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