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认得我吗
怎么样才算春天到来,是柳条吐绿,是桃花杏花盛开,是蜜蜂飞舞,是阳光逐渐热烈起来,还是风儿吹皱清水,冰棱儿碎开?
在儿时的我看来,都不是,只有天空中出现燕子轻盈的身影,田梗地头出现燕衔泥,屋里出现燕子清脆的唧唧声,我才认定,春天真的来了。
那些绿叶,鲜花,小虫的喧闹,柔和的阳光,轻软的风,以及那冰棱在睡梦中翻动身子,这一切只是春天的号角,只有燕子一来,春天才正式登上舞台,眼笑眉开。
燕子不论贫贱富贵,只要你将大门敞开,它便欣然而来,在你家安营扎寨,繁衍子嗣。
据老人说,燕子很念旧,去年到你家了,今年必定还会来。因此,每当一对燕子低身掠过我家大门,在堂屋内盘旋时,我总是睁大眼,追着它们旋转,总想找出一些熟悉的气息。
甚至还大声地朝它们叫着,燕儿,你认不认得我,我长高了好多。
燕子一边低飞,一边盯着我,叫个不停,嘻嘻,认得,认得。
我便高兴得手舞足蹈,向母亲讨要一些米粒,再盛放一碟水,放在高桌子上,希望燕子下来吃喝。
母亲笑了,抚抚我的头,说燕子不会吃的,它是益鸟,不吃农家的米饭谷粒,只在野外吃害虫。
果然,我躲在门外偷瞄,脚站酸了,也不见燕子下来。
那时,农村都是土坯屋,堂屋的两面墙壁上都钉有小木桩,用来挂一些农作物的种子。这些木桩就成了燕子垒窝的好所在,它们依托木桩,从田间地头衔来湿的泥土,一层一层精巧地上叠,最终形成一只半碗形的窝。
窝成形了,再叼来一些柔软的草和丝棉,垫平底部,经过十几二十天的辛勤,一个又温暖又舒适的窝便全部垒成了。
之后,燕子便经常早出晚归,在田野,在山岗留下它们轻捷的身影。累了,停在电线或屋顶上,渴了就在水沟或池塘觅水喝,它们消灭大量的害虫,在农村极受欢迎。
我们从小便知道燕子是益鸟,我们拿弹弓打麻雀,打斑鸠,打八哥,从不打燕子。农人在田地里耕作,总会有燕子落在翻过的土地上,人们像见到老朋友一般,轻轻悄悄,尽量不惊扰它。
两只燕子熟悉了环境,养肥了身体后,便有一只准备做妈妈了。一只比以往飞得更勤,一只经常伏在窝里。这一段时间,我很性急,有时都想搬来梯子,爬上去看个究竟。
我急燕子不急,我不急时往往有惊喜。某一次放学后,我刚跨进大门,书包还没放下,燕子窝里格外热闹,传来脆嫩的唧唧声。猛然抬头,窝边趴着四五颗黑黑的脑袋,小燕子张着乳黄色的嘴,不停地欢叫,身子朝外拱着,像是认识了我,它们格外高兴。
嗬嗬,家里添了新成员了,我朝厨房奔去,将喜讯告诉母亲。母亲笑着说,我比你先晓得呢,看把你乐的。
父亲便会在燕子窝底下两三尺的地方搭上一块木板,接住燕子的粪便,免得洒在地上。燕子看到父亲叮叮当当,并不惊慌。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和平相处,将日子过得温馨而安祥。
父亲拿着农具饭后出门,饭前归来,坐在堂屋,抽上一支烟,喝上一杯水,将疲倦慢慢驱散。母亲烧饭,洗衣服,喂猪,扯草,进进出出,将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我则背着书包上学,蹦跳着归来,扫扫地,下下饭,做做作业,或者躺在竹床上昂着头盯着燕子窝一动不动。
燕子你飞出去寻一只虫子,我飞出去喝一口水,或者在屋里兜着圈子嬉戏一番,或者停在屋梁上朝下望,偶尔互相嘀咕几声。分明在说,那是父亲,那是母亲,那是小哥哥,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是一家人,白天倘若都出去了,锁上门,也会将门撑开,留最大一条缝,让燕子可以随时进出。晚上,燕子会早早睡去,格外安静,怕吵到辛苦了一天的父亲母亲。逢上我做作业,它们便在窝里歪着脑袋看着我,似乎也为我解不出答案而焦急。
那时候,雾霾少,空气好,天空明净,我们大多时候在野外疯玩,随便一抬头,天空到处飞的都是燕子。
如今,四处灰蒙蒙一片,空气沉重滞涩,我们大多窝在家里玩着游戏,做低头一族,已经很难看到燕子的踪迹。
农村现在都盖了楼房,室内窗明几净,墙上平滑如镜,再也没有人在墙上钉木桩挂种子,因为很多人已经不需要种子了。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老老少少留在家里。老人种点菜园,带带小孩,田地早已荒芜。
既使种点庄稼,也不靠燕子抓害虫了,各种杀虫剂除草剂,林林总总,一洒一喷,又简单又快捷,绿色食物早已不是绿色的了,要么黄色要么黑色要么五颜六色。
房子的大门也都换成带防盗锁的铁门,进出哪怕三几分钟也将屋门一锁,苍蝇蚊子都飞不进,哪里还容许燕子栖身。
农田依旧在,不见禾苗生。春风几度来,不闻燕子鸣。
燕子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们已不知自己的身份,究竟是农人还是工人。反正为了生活,为了未来,我们一直在低头苦做,很少抬头看天,我们不知自己获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环境,食物,健康,快乐,痛苦,悲哀,幸运,机器的轰鸣,燕子的歌声?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因为它太浑沌,燕子早已不知归处,因为它看不清来时的路,找不到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我正匆忙走在路上,却又像走在梦里,背后传来叫声,嘻嘻,认得,认得。
清清脆脆,让我涌出清泪两行,洒在背后,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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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一年的时间,干成一件事
你可不可以接受我遇见你的另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