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邻右舍

序：我在老年公寓的豪华楼和三号楼相继住了五年，因为收费涨价，为了减少一

些费用 ，我又搬到作为企业退休人员所能承受的新开放的五号楼。

在五号楼，我左邻的房间里住着一个八十一岁的老太太，姓蔡，她腿脚不太好

，几乎不下楼，

但是精神很好，每天起来就站到走廊里。

我的门和她的门紧挨着，每天早上开门我都要被她吓一跳。她倚靠在门边，我没

看见，她会立即大喊一声你起床啦！

天热时她干脆端个凳子坐在我的门口对面，我开着门一抬头就看见她，我的一举

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底下，比监控还厉害。

蔡婆见人就熟，我刚搬过来那几天，她一天好几次不敲门就进来，啰哩啰嗦尽是废话没完没了，非常影响我读书写作。

后来我只好与她说我没功夫陪你聊天，对不起，我有事做。但她还是要进来，我

只好把门插上。

我右舍的房间里也住着一个老太太，姓董。她站在走廊里的时间比蔡婆还要多，

她也不能下楼，每天吃完饭以后的时间只能在走廊里消磨。

公寓里给这些不能下楼的老人，除了一天送三餐饭，再没有其它的活动。

偏偏这几个老人不会念经，不会打麻将，又不识字，对电视也不感兴趣，于

是她们的时间就非常难熬。

于是就盯着我，我一出门，她们就追着我问，你干啥去呀？你拿着什么呀？你买

来什么啦？谁来看你啦？甚至有人来看我，她们都会跟进屋里来坐着一起唠嗑。

我受不了，于是再出门时被她们追着盘问，我就缄默不回话，于是关系就有点不太友好。

一天傍晚我散步回来，在董婆关着的纱门上看到一条小四脚蛇爬来爬去。第二天

散步回来又看到这条小蜥蜴在董婆的纱门上爬，走廊里的几扇纱窗都关着，我想

大概小蜥蜴爬进来就爬不出去，在走廊里会饿死渴死，我把它放生吧。

于是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拿来一张报纸和一支旧牙刷，把已经爬到地上的小蜥蜴

拨到报纸上，打开走廊的纱窗把它放到外面。

第二天早上我去食堂打饭，那个董婆已经趴在走廊的纱窗边，看着我走到她身边

立刻瞪着眼睛大喊起来，她一直是大嗓子。

她说你陷害我，你为啥从你的房间里抓来四脚蛇放到我这里？你良心坏透坏透！

你害人不得好死！

我有点愣怔，我说没有呀，我讲述我放小蜥蜴的过程。

她不听，就是一口咬定我陷害她，怒气冲冲地又喊又骂，招得其它房间的老人都

出来看热闹。

我分辨不清，只好走开，心想大概她脑子有病。

再靠右的房间里住着一个老先生，也有八十岁了，他姓邱。

老邱有文化，会看报纸，他对护工的服务极其不满，常常拿着报纸对护工说你看，

总书记说要满足我们老年人的需求，要提升我们老年人的生活质量。

老邱爱唱红歌，他的音量比董婆还要高上几分贝，高兴时就在走廊里大声高歌，

但是不会用普通话唱，用地方土话唱，听起来让人忍俊不禁。

他爱唱东方红太阳升，和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在七十周年的国庆舞台上表

演过，得了一个大茶缸。

可惜这样可以表现的活动机会一年只有二三次，否则老邱也许会少吵闹一些。

这次因为新冠肺炎的疫情，老年公寓从大年初二开始封闭到今天，已经第五十九

天，亲朋好友不能进入公寓探视老人，老人不能走出大门一步。

老邱大概被关得憋闷，比以前更会吵闹，甚至一天要吵闹好几次。

我见到他第一次大闹是在特护室，那是去年秋天的事，他闲逛到一楼的特护室。

特护室是封闭式的，可以进来，但出去要用密码或者刷卡。

老邱进去看到大厅装修得很亮丽，有大屏幕的电视机，有大圆桌和一圈崭新的靠

背椅子，还有几个活动器材和各种棋牌，墙上贴满花花绿绿的宣传字画，都是美

好又养眼呵护老人的内容，让人动心的热情的渲染，但是大厅里没有一个老人。

老邱动心了，他不知道这是新装修的摆设，如果有领导或外宾来视察参观那多温馨呀！

可这里是封闭式的，除了一楼里的几个智障老人和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的老人，其

它楼里一百多个老人是不会进去的。

可是老邱今天进去了，护工过来叫老邱出去，老邱没有密码和电子卡，进来就出不去。

可是老邱现在兴致勃勃，他看着墙上美妙的字幅：给您无微不至的关怀、用心服务、用爱沟通、让快乐充满胸膛……

其实我也有看法，这就像动员我们上山下乡时的报告一样，宣传得无比美好壮阔，

让你心动，没想到这种虚假的作风一直延续到今天二零二零年，延续到我们养老

院。如果我没有在这里住了五年，看到这样温馨的摆设宣传，我也会以为养老院

里的生活会是丰富多彩又温暖。

此时的老邱心里正是充满快乐，可是护工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催他出去。

老邱火了，我就不出去，这大厅是给所有老人的，就是让我们玩的。说得也不错。

可这里是封闭式的，为了不让智障和行动不便的老人跑出去。这里护工的责任就

是要看住这些特护的老人，似乎护工叫老邱出去也有道理。

于是两人互不相让地吵起来，越吵越厉害。

老邱很犟死理，他说你看墙上写的，要给我们老年人无微不至的关怀。

因为他总看报纸，他说总书记说要满足老年人的需求，要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质量。

可是护工不理这个茬，开着门就是叫他出去。

最后老邱吵得面红耳赤，满嘴唾沫星子，我看着有点害怕，害怕他血压升高摔倒在地上。

我就劝他别吵了，这里是封闭式的，出去吧。

结果他冲着我喊起来：你也是在这里养老的，你向着谁？

后来护工打电话把领导喊来，老邱还是吵。我没再看下去，不知后来是怎么结束的。

后来就老是听见老邱在走廊里和护工吵架，有几次还见到他摔东西打门。

这次更是吵得不可开交，领导也过来了。

起因是因为伙食不好，伙食确实不好，而且有时你不爱吃的菜给你打上很多，爱

吃的菜只有几口，食堂打菜的服务员总有手误，众口难调，也没办法。

老邱每顿饭都要啰嗦，护工早就不耐烦，当然这是食堂的事，不是护工的事。

今天老邱把一盘饭菜摔在地上，他盯牢这个护工表示不满意，还说饭菜是护工摔

在地上的。

领导怎么劝说也没用，老邱又把报纸拿出来让领导看，指着总书记的话说要满足

老年人的需求，要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质量。

这位领导已经几次领教过老邱的犟牛脾气，干脆说我不识字。

老邱气得像滚地泼妇似地躺到地上开始耍赖。

这位领导也很有水平，胆子也练大了，不怕老邱这样的耍赖，走得远远的，任由

老邱在地上躺着。

后来老邱自己又爬起来。

这个架吵到今天还没有完。老邱要这个护工赔礼道歉。领导为了息事宁人，也叫

这个护工向老邱赔礼道歉过。

可是老邱要护工写保证书，要签字画押，最好开大会向他道歉。

我感觉好像要开批斗会似的，大概这个老邱以前是造反派，或者是智障了，一点

不饶人。

我也糊涂了，不知道该同情谁？

再过去的房间里合住着两个老先生，一个耳聋，他要说话时就只顾自己大声地说，

因为他听不清自己的分贝有多高。但是你和他打招呼时他听不见，木头一样

没有反应，有时我看见他只好笑一笑。

有时他喜欢走过来和蔡婆说话，还有大嗓门董婆，他们三个人常常在我的门口

一起大声喧哗。

另一个老先生不太会走动，躺在屋子里时间多。

08的房间也是一个老太太，她走出房间就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在哪一头。

09住着一对老夫妻，都有八十多岁了，男的爱打麻将，但是有痛风，每天打麻将坐久了就犯病，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

老婆是耳聋加上眼盲，看不清人，走路像蚂蚁爬一样，说话有气无力，看来已经

是风烛残年。

这样的氛围，我住在五号楼感觉不爽。有朋友也叫我搬出养老院。她说外面有许

多单身公寓出租，价钱不比老年公寓贵，而且是精装修，还可以自己烧饭。

我想换一个环境，换一换心情也不错，盼着老年公寓赶快解禁，搬出去在外面

再自由开心十年。于是，我决定离开这些左邻右舍，离开养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