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梦的声音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咚咚咚

人生如梦，无关忧惧，无关喜悲。
人生如梦，弹指之间。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墙上的挂表显示，21：58。应该是外卖到了，我起身走出书房，穿过客厅，打开房门。

送外卖的是个年轻女子，一身淡蓝色古装长裙，素雅飘然。我不由多看两眼，她长发披肩，白颜秀目。我暗想，像是个玩COSPLAY的妹子呢。

她抬起胳膊，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我，衣袖沿着胳膊滑向手肘，露出粉嫩的玉臂。“好家伙！”，我暗自惊叹，匆忙接过袋子，对她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她轻轻收回胳膊，没有回应我的感谢，也没有像其他外卖小哥一样转身急匆匆地跑走。她还是站在那里。

我略有诧异，就又对她若有若无地一笑，顾自回身，准备关门。转身刹那，我看到身后墙上的全身镜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转看门外，她还站在那里，看着我，没有说话，面无表情。

我再转回看镜子，镜子里依然只有我自己。

我倏地转看向门外，她不见了。

我急回过头，她在镜子里看着我，白颜秀目，长发披肩，玉臂轻垂。

一瞬间，我满头短发变成了钢针，径直扎在头皮上，周身皮肤像被一张电网刷过，泛起无数点麻痒，沸腾的热血光速般通身游走，一闪就给我拧出一身冷汗。

她在镜子里走向我，突然还给我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镜里的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她要从镜里出来了。

镜子铺满了她的脸，她涨裂了镜子，镜子的裂纹顺着她的眼角、嘴角延伸开去，她的脸上布满缝隙。

我的双腿海绵一样无力，整个人向地上瘫坐下去。手里的外卖袋子掉到地上，里面好像滚出个圆滚滚的东西，弹跳着向前滚去，居然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我吓得闭上双眼，咚咚咚的声音清晰入耳，我猛地甩甩头，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正坐人群当中。是在我老家老宅的院子里，周围全是我的朋友。儿时的，中学的，大学的。他们之间本应全无交集，互不相识，此刻却好像非常熟稔，聊得热火朝天。

我使劲深呼吸，跟朋友们在一块，我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个超级恐怖的梦。

我环顾周围，很奇怪，他们怎么会一起聚在我家的老宅里。这老宅我应该三十年没来过了。

目光绕过唾沫飞扬的众人，我看到了沉默寡言的他，他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坐在人群最后面，很专注地听别人说话。

我有十来年没见过他了，他比以前更瘦，更黑，更矮。岁月已然在他脸上镌刻了沧桑。

他听得认真，我却能感受到他其实听不太明白，他只是努力想听懂。印象里，他一直在努力，沉默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又拼尽全力地在安排里挣扎。

他的样子，跟四十年前上小学时一样，认真中满是疑惑。

看他认真的样子，我有些心疼。我突然想，要是我能开个公司，卖卖家乡的特产，把他邀请过来。或许，他可以不必再那么认真，也可以不必再那么拼争。

他看向我，憨笑着冒出一句：“你怎么那么累，刚才都睡着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根旱烟杆，敲向桌面，是要把烟斗里的烟丝磕出来。

他什么时候居然抽起了旱烟。我正想问他，却听见他磕烟斗的声音像是打鼓，咚咚咚地响。

我耳朵里隐约有“咚咚咚”的声音，身旁却只有一个人，是房产中介的李师傅，我跟他站在客厅里。我恍惚了，难道我刚才站着睡着了，在做梦么？这怎么可能？

我没时间想别的，李师傅在跟我介绍这房子。顺着他的手势，我打量着这套房源，客厅超大，装修风格古典大气，委实讲究。

他巴拉巴拉地介绍着房子，我们溜达着在一面墙边停下来，墙上一扇大窗户，紧靠窗子立着一排木质栅栏，我们扶着栏杆站定。

师傅指着窗外对我说：“外面这个厅是这房子里顶好的，环境好，视野好，空间开阔，但是房东不租这个厅，说是留着给他和朋友聚会用。可惜了！”

我们转过身，背靠栅栏，打量身处的这个厅，对面是一面更大的玻璃墙，“不过这个厅更大！”他说。

我看向那面玻璃墙，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整面墙是一面完整无拼接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窗外是一片绵延很远的陡峭山坡。“稍有可惜的就是窗外对着这个山坡，不过不影响屋内采光。”李师傅说。

我看见山坡上种满了一人多高的玉米，绿油油一大片，玉米叶子像绿色的波涛在山风中自由地摆荡。玉米地一直延伸到山顶，山顶有一排形态恣意、嶙峋多样的土黄色怪石。在怪石和蓝天之间是几大团洁白的云朵。那些怪石一尊尊像是云端的野兽。

这满目苍翠的生机和怪异张扬的野性，在蓝天白云下和平共处着，我震慑其中，不知所感。

突然，我看见几头土黄色的怪兽身上，溅出几朵浪花，紧跟着，浪花越来越多。须臾，我才看清楚，怪兽变成了山洪，从山坡顶上倾泄而下，静悄悄地，却摧枯拉朽。

玻璃窗和山坡夹角上方的蓝天白云，瞬间被山洪遮挡得只剩下一条细缝，玉米地被成片地淹没。

在这封闭的房子里，窗外山一样的洪水涌来，我跟中介师傅扶着栏杆，我听见他问：“那是洪水么？”

我没法想或者做任何事，“完了！”我只有一个念头。

山洪冲破玻璃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头浪不高，却很急，刺过我的腿和腰，击打到身后的墙上，反弹回来，溅起浪花，扑到我的脸上，全是泥浆，竟没有带来窒息感。

就这么完了！我连绝望的念头都来不及有，身体本能地自救，转过身，双臂用力一推刚才靠着的栏杆，栏杆和墙居然被推出了个洞，洪水把我俩从墙洞里冲了出来。

房外是一片广袤开阔的河滩地，全是细沙。

房内洪水带着滚石，击打着墙壁，发出巨大又清晰的声音，“咚咚咚”。

我翻了个身，像是躺在细沙上一样舒服。居然做了个吓人的梦，差点在洪水里嗝屁。

我躺在房车的卧床上，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她刚睡醒，穿着薄纱的睡裙，肌肤吹弹可破，微卷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头，或垂到床上。这个卧床上只有半米高，刚够我俩躺着或者爬着。

我拉开床头的小纱帘，有个小窗户，我们爬着看向外面，窗外是一片海滩，沙地上人不少，站的、躺的、跑的，还有踢足球的，看上去欢喜热闹。人群外的更远处，是无边蓝色的海。

我们把头向窗户凑近一些，才能看见天空，像蓝镜一样纯净。蓝的天和蓝的海之间，嵌着几团洁白的云，像我小时候摘过的棉花，也像她上午吃过的棉花糖。

“看，那么大的棉花糖，你能吃得了么？”我指着那像棉花糖的云对她说。

她盯着窗外的也许云、也许天、也许海、也许人，没有回应我。“真美啊！”她自言自语地说，说完才看向我。

她一直看着我，静静地，深情地，突然她脸上露出诡异的笑，脸颊泛起红晕，她突然一口咬到了我的耳朵。湿润的口水挠得我出奇地痒。

我右手从她颈下穿过，一把紧抱住她，左手顺势拉上了小纱帘。

我们猛烈地亲在一起。

突然车外有人喊：“飞哥，懒货，飞哥，明天一起看日出啊。”说着，他拍打起了我的车门。

我恼羞成怒，恨不得宰了那龟孙，她则一骨碌滚到床的另一边，仰躺着，蜷起小腿，双手捂住嘴，无声地狂笑。

我一脚踹向车门，我想把车门和门外那不识相的东西一起踹到云外。

我听到了他拍打车门的声音，“咚咚咚”。

我踢飞一只躺在路中间的空矿泉水瓶，将刚才春梦被扰的遗憾全部迁怒给它，它沿着柏油马路叮铃咣啷地翻了十好几个跟头。

是个清晨，我晃悠在去上班的路上，走得有多慢，多恍惚啊，竟然能做出春梦。

马路对面就是我工作单位的办公楼，建筑很高，不过我们的办公室在五楼，有大大的玻璃窗，在马路这边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办公室里是不是已经有人来了。

清晨的微风穿过路旁法国梧桐的大叶片，唰唰作响。

马路上车辆不多，来回穿梭的车子，都飞驰电掣的，好像都很忙碌的样子。还好我从住的地方到工作的地方，几步路而已，不用开车，不需要那么匆忙，我又抬头看了眼我的办公室。

办公室明亮的灯光像在向我召唤，来吧，做贡献吧。好奇怪，怎么会生出这个念头。去了办公室，就是做贡献了么？我不经意地哑然失笑。

城市的风在吹，楼外的云在飘。

恍然间，办公楼竟然渐渐隐入到浓雾里，连同办公室的灯光也没有从雾里逃出来。楼背后立起了像楼一样高的海浪，等在那里，波涛翻滚，像个怪物，似乎马上就要向我扑过来。

我扭头四下看，马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空旷的城市街道上，只我一个人。我和海啸之间只有一栋半隐在雾里的楼。

我慌慌张张地跑向路边的树，“爬上去，也许还有救！”我这么想着，到树旁才发现，树干光滑得像一墩玻璃圆柱，还淌着粘滑的汁液。树这么高有什么用，我绝望地抬头看向树梢，一片树叶都没有。

枝丫间，只有一只啄木鸟钉啄着树干，“咚咚咚”地响。

崇山峻岭中，蓝色大巴在盘山路上飞速穿行。我们项目团队的几个骨干跟关键客户组织了这次团建，紧张的工作之余，大家一起活动一次，拉近拉近关系，更是难得地放松身心。

车里气氛和谐，大家有说有笑，思绪抛开繁忙和琐碎，在俊美的大自然中恣意放飞。

我看着车窗外参差不齐、形态各异、五彩斑斓的花草树木一阵阵飘过。透过厚的窗玻璃，我闻到了原始森林里碧绿清新的透彻清凉，那沁人心肺的气息让我瞬间无比舒畅。山腰间隐隐有薄雾萦绕，如丝如稠的雾气悠悠拂过墨绿的树叶，欢快的鸟儿穿跃其间。

主任站起来，笑盈盈地跟大家说：“难得有机会，我们甲乙方一起组织一次团建活动，可以让我们彼此更深入地了解，增强互信，以后可以更高效地合作，把我们的工作成效做到最好！”

领导发言了，我得把视觉、嗅觉、味觉和听觉统统从窗外收回来。车厢里气氛更加融洽，也更热烈，甚至有些人开始喧闹。

主任抬起双手，浮空做了几个轻压的动作。车厢里声音小了一些。

“说起成效，这个项目做了这么久了，我依然看不到取得了什么成效，呵呵，还是有些遗憾啊！”主任接着说，车厢里噪音小了，司机似乎都把车速降了下来。

主任顿了顿。

“我依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成效，谁能回答我！”主任说着说着，车厢里静悄悄的了，车窗外也是静悄悄的了。

主任的右手握成拳头，她用拳头使劲敲打着面前的小桌子，她嘴里变成了嘶吼：“成效，成效，成效呢！”我却只听见了她敲打桌子发出的声音，“咚咚咚”。

我抬头看看墙上的挂表，显示时间22：00，吃过晚饭到现在，已经做了四个半小时了，面前屏幕上的PPT还差十来页才够页数。先解决有和无的问题，质量再说。

我伸个懒腰，闭紧眼睛，把头后仰，用后脑勺压紧颈后的肌肉，扬起下吧，左右转了几下头，耳中听见颈椎骨骼清脆的响声，眼中仿佛有一片金色的星空。

今晚得几点睡呢？

活了半辈子了，每天为了这些狗屁的重要事情，一转眼，身体已经经不起熬夜了。

该去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要不真他妈白活了。

创个业，融个资，财富自由其实并不难。

......

我正胡思乱想着。咚咚咚，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