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从浑水做空瑞幸中学到什么？(上)
今天的文章要把前文挖得两个坑给填了。一个坑是，浑水爆出的匿名调查报告是浑水自己调查的结果吗？另一个坑是，我说了内审和外审都学不了这个调查报告展示的调查手法，但又说这个报告有很大的教育意义，那么到底我们从中可以学到些什么呢？
浑水的报告是自己调查的结果吗？事情的源头是，浑水于美国时间1月31日在twitter上发布了这个报告：
我一开始是认为浑水的一个小花招而已。报告是它的作品，因为某种原因，它需要切割一下调查过程。然而，经过这些天一系列事件的发酵，我发现也许我想复杂了，可能不是它的报告。这里我老实地描述是和不是两种观点的各自理由。鉴于关注我们小号的读者都是行家里手，相信大家有能力在这左右互搏之中找到那个自己的观点。
报告是浑水出的，因某种原因假托匿名
这里明确一下定义，说“是浑水出的报告”的意思是，它本身独立做的调查，然后出的报告，或者它雇佣调查机构出的报告，或者它主导一个做空瑞幸联盟，而这个联盟雇佣了调查机构出的报告。
理由一：这个报告是非常典型的做空研究报告，调查过程也是符合做空机构的思维方法的。对于浑水后续的操作简直太方便了。数据非常完备了，从财务分析，作假手段，到业务模型都都替下一道做空环节准备好了。稍有常识的做空机构看两眼，验证几个数儿，就可以直接用了。
理由二：调查工作本身成本是很高的，我们在为什么外部审计也学不了浑水?说过外审的审计成本的问题的。数千的正式职员和临时职员在几十个城市的上万小时的工作，这在一个上市审计中都是罕见的，那么对于做空机构而言，这个成本当然也不可忽视。
如果是另一个做空机构的报告，就这学雷锋做好事，直接匿名送给浑水？那浑水算是修了几辈子的福了。但如果不是另一个做空机构的调查，就是一个事务所，或者调查公司的调查，那么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要做空自己去做空就好了，学什么雷锋做什么好事儿呢？
理由三是，这个事儿还有个“万一”的问题，万一浑水就脑子抽抽了，今年过节不收礼了，这个匿名者的目的如何达到呢？不要以为你报告写的惊为天人，别人就要一定会甩你，本文后面就有反例。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是浑水自己的报告，为什么浑水要假托匿名发报告给自己？这个恐怕要从浑水的起家过程说起。
Muddy Waters Limited成立于2010年，是由一个名叫卡森·布洛克（Carson Block）的人创立，他在大学主修金融，辅修汉语言。毕业后在投资银行工作过，据说他2005年到了上海，加入一家外资律师事务所，同时他自己还经营一份仓储生意和一家网站。他的父亲曾在美国建立一家小型独立投资研究机构，业务面向美国本土小型公司。进入21世纪，中国概念股扎堆儿在美国各证交所上市。懂投资的布洛克爸爸和懂中国的布洛克儿子一起创立Muddy Waters，这个名字是精通汉语的布洛克起的，来自于中国成语“浑水摸鱼”。
这么看，卡森·布洛克在中国曾有自己的生意，而作为一个2005年就开始中国捞世界的嗅觉灵敏的老外，他也许还有更多在中国本土的投资，而另一方面，如果要在中国开展以针对中概股的调查，他势必在中国有自己的分支机构，或者至少有非常密切的合作伙伴。
而我们仔细看一下浑水的各种报告，你会发现，这里面的很多调查手段是大概率会带来冲突的，比如未经对方公司批准的访谈，比如门店或其他经营场所偷拍，比如一些未披露的信息的获取。所有能带来冲突的调查手段都有可能带来法律风险的。
那么问题来了，卡森·布洛克有在中国的生意或投资，浑水有中国分支或至少亲密的合作伙伴。我们假想，如果调查过程遇到重大冲突了，也许是秀才遇到兵了，也许是遇到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做空对象，再有个迫切要保护利税大户的地方领导，那么卡森·布洛克在中国的生意和合作伙伴就都有风险了。就拿浑水和瑞幸咖啡对比，布洛克这些年在中国经营的关系再好，也是没办法和瑞幸比的，后者在中国解决了数千人员的就业的，贡献了GDP的，而布洛克对中国有什么贡献？他倒是有中概股杀手的“美名”。
那么假想一下，冲突升级了，某个合适的关系被启动了，合规领域的人，都知道天朝的执法火力是可以做到精准打击的，不说别的，工商税务就分分钟教你做人的。卡森·布洛克小样儿的，你躲在美国，我治不了你，我可以治你在国内的投资啊，再不行我治你国内的合作者啊，多喝个几次茶，以后你在国内还找的到合作伙伴吗？在中国没有伙伴了，就没有针对中概股公司的现场工作了，数据来源少了一大块儿，你还出什么调查报告啊？
这种打击如果发生了，对于浑水的业务可能是致命的，而浑水是希望继续在中国的工作的。中国对他而言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牧场，而一个个中概股就是牧场上的一头头奶牛，如果浑水在中国无法开展调查工作，那么他的奶源就断了一半以上。如果我是布洛克，似乎为了瑞幸咖啡一头奶牛，不值得把整个牧场都搭进去。
所以，这个也许就是浑水的顾虑，这个顾虑让它不得不和充满法律风险的调查做一下小小的切割。而利用“匿名”报告做空股票本身这个动作，他可以撇清责任的，他可以以“在商言商”的理由继续做就是了。如果扳机不是他扣动的，那么做空本身也就算不上得罪具体的集团了。当然这个思路不能过分演绎，过分演绎下去就变成阴谋论了。我只是设想从浑水的角度去看，这些顾虑是耍这个小花招的理由。
报告不是浑水出的
说“不是它出的报告”的意思是，调查本身和浑水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浑水在拿到这个报告之前，完全不知道调查工作的存在。不管瑞幸咖啡是否在浑水原本的做空列表之中，这个报告就是给浑水的一份大礼。而匿名报告人会在对瑞幸的做空种获得好处，或实现其他目标。
理由一，另一个经常狙击中概股的做空机构香橼citron也在Twitter声称收到匿名报告，如果它不是在说谎的话，就是有一个匿名报告人同时在给几个做空机构发送匿名瑞幸报告。有趣的是，面对这么有说服力的报告，香橼citron没有被打动，它看好瑞幸咖啡的股票表现，它选择了做多瑞幸。
理由二，浑水狙击中概股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这几年为做空辉山乳业，好未来（学而思），和安踏，浑水都在自己的网站上公布了相应的调查报告。似乎前文说到的面对调查瑞幸的顾虑，在调查这几家的过程中没有表现出来。
理由三，这一次匿名报告的风格和浑水以往的报告有一定差距。在不同思路的左右互博当中，我突然想到，报告风格也许是个切入口。不妨把浑水自己公开的调查报告，和这一次的匿名的报告做个对比。调查报告如同一个人的笔迹，风格很难隐藏。然后我开始了阅读浑水针对好未来（学而思）和辉山乳业的调查报告，在老眼昏花的数个小时之后，我做出了如下对比：
上面，涂淡黄色的部分，是我认为匿名报告风格与浑水以往报告有明显区别的部分。同时，从阅读报告感受到的“腔调”的角度，也有区别。如果说好未来和辉山乳业做空报告的腔调是非常自信，而且高人一等的，“我知道你作假了，我的理由1234，这是给有财务基础的投资人看到报告，其他不懂的人爱信不信，总之我们抓住骗子了，你只要理论上你自己推导一下，一切都清楚了。”
而针对瑞幸的匿名调查报告的腔调就平易近人多了，似乎还透露着一点点青涩，几乎在说，“我给你说哦，它作假了，我是这么发现得，1234，abcd，甲乙丙丁，你看看我这么多无可辩驳得证据，我不是骗你吧。你看看这个是我测试的过程，你不信的话你按我得方法做一遍，你试试就知道了。你可以不信我，你总的相信你自己吧。”
理由四：这次匿名的调查成本太大了，与浑水一贯的做法不符。
如同上面表格的业务情况分析，这一次匿名报告的实证功夫令人震惊。做空报告一般是以财务分析为主，实证为辅，如果反过来过，实证的成分太大，就等于免费给股民出了一个审计报告了。雷锋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从来没有活跃在美国的股市中。
调查项目不是说开始就开始的，也不是说结束就结束的，你这么大的团队，需要多少外勤和项目经理，这些人放下原来的工作进入这个项目本身就是有成本的。如果分包给小公司，还有大量的预支的费用。要知道，天下从来没有一个调查是预知结果的，也就是说，项目没有开启之前，你就要应对最坏的成果。项目一开，就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个可能，瑞幸没有什么毛病，有些水分，但是在投资者预期范围内。本来投资就是投未来，如果水分一般，那么那些流量池的概念啊，中国人咖啡因摄取的故事啊等等还是可以成立的，那你前期调查砸进去的钱怎么办？你学雷锋证明了瑞幸的价值，结局是花了一笔钱排除了一个做空目标。
第二个可能性，怀疑依旧是怀疑，砸了调查费用进去，没有实锤出来。换句话说，你看不懂人家怎么做的假，那么麻烦了，你可能陷入调查的恐怖螺旋，前期砸的钱没有实质性结果，要有实质性结果，你要继续砸钱，但是继续砸钱可能只会放大你的沉没成本，你开始怀疑你是在钻牛角尖了。
第三种可能性，早期就得到了实质性进展，造假的证据不断涌现。你只需要继续砸钱扩大战果。而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关于瑞幸造假的这个调查显然是第三种情况。小票，随机订单号，预制产品等等都可以在调查早期被发现。这个调查机构有些运气的。
等等，我们都是事后诸葛亮，请问这个调查主导者，如何笃定做出来这个决定的？这需要什么样的远见，洞察，或者赌徒的胆量呢？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浑水不像一个主导者。它以往的做法更多偏向于营造气氛，通过小成本的财务分析，加一点点实证得出结果，宣布做空，然后带来多米诺骨牌效应。最后几乎等于生米做成了熟饭，猜测影响到了现实。而这一次它会踏踏实实地做了这么多实证工作？这个不像是僵本逐利的做空生意了，这个有点儿致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仇恨了，不是吗？
所以，这些理由说明，浑水没有出这个报告。
写到这里不得不暂时收尾，又要到六千字了。六千字怎么了？统计显示，针对多数公众号长文章，读者有两个常见的阅读场景，一个是等电梯的时间，一个是在电梯里等楼层的时间，如果超过六千字，第一批读者可能因为阅读欲罢不能而错过自己的电梯，第二批读者可能会错过自己的楼层。为了大家的时间考虑，我们下次继续吧。看在我码字辛苦，手酸眼花的份儿上，请点个“在看”吧，然后转发朋友圈和微信群，认同本人观点的也欢迎打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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