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曾来过

林依瑶说：“感谢你曾来过。”

北方下雪了。

一

我离开乌鲁木齐的那天，整座城市潮湿而拥挤。我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靠着硕大的行李箱跟这座城市和她说再见。

认识林依瑶是在一场招聘会上，那时的她像一只离群闯荡森林的幼鹿，站在高大的宣传牌前轻蹙眉宇，害羞却坚定。

我恰巧路过，停下脚步对她说：“要不要去我们公司试试？”

她眉宇舒展开，轻轻颔首说好。

一个学习行政管理专业的女生被我“拐”去做了销售。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跟着我跑遍了几乎整个北疆，她的皮肤从白嫩变得黝黑，眼眸里也住进了越来越多的星辰。

她是坚强的，与我共事的第一年，我以为她是永远不会流泪的女子，坚毅得像是一块石头。直到那天夜里，我在天台看见了啜泣的她，她坐在地上，风很大。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询问。

“我男朋友要跟我分手。”她哽咽着，“我想去找他。”

我说好。

第一次带着林依瑶逃班，公司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俩私奔了。我陪她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辗转了几趟班车去往她的老家，那座似乎鲜有晴天的小城。

夏天，走在大街上都可以闻到海水的咸腥味，我不喜欢那样的味道，就像我不喜欢那个男人。

我见到她男友是在海边，远远地就可以看到那个健壮青年坐在船头抽烟。他和林依瑶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林依瑶见到他，眼泪就落下来了，她在风中耸动着肩膀，我想要轻轻揽住她，但我的手始终没有抬起来。

那个男人无动于衷，他看向我们的目光中似乎没有感情，就像他身后的大海一样，波澜寥寥只因风起，无关人情。

“陈海！”林依瑶喊他，风音凛冽，“你能不能过来抱抱我，能不能……抱抱我。”

那个男人掐掉了烟头，转身进了船舱。

涨潮了。

二

我们从海边回来的路上，林依瑶像是丢了魂。她哼着首不知名的曲子，悠然悲伤。我抬头望向天幕，天空阴沉沉的，快要下雨了。

她们家在小城的最东端，站在屋前就可以看到高耸的堤坝，再往前便是漫长的滩涂。

“他以前总对我说，这片海还有我会是他这一生中最无法割舍的执着。他学习不好，高中毕业就跟他父亲一起出海，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去送我，他说他爱我，我信了。”林依瑶轻轻咬着嘴唇。

我的心轻轻揪起，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我转身抱住她，我在她的耳边说：“我们走吧。”

回到北方的那天，乌鲁木齐正下着小雨。干燥的城市不再干燥，空气中除了潮湿还有随着黑夜而至的寒冷。

“林依瑶，你能再给我哼一遍那首歌吗？”我对她说。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因为贸然离岗，我们被扣了工资，我扛下了所有的责任，被降薪停职，领导说我可以放一个小长假回去深刻检讨。于是我就成了林依瑶的伙夫，她喜欢喝酸汤，我学会了挑西红柿。

乌鲁木齐的冬天来得一直都很早，十月底沿海地区骄阳未退，这里却已经树木落叶，花草枯败了。

我给她做饭的第三周，公司正式的离职通知下来了，我反倒是轻松了许多。林依瑶顶替了我的岗位。

那天晚上，她请我吃饭。我们走在路上，肩并肩。她突然地用她的小指勾住了我的小指，她说谢谢我。我问她，要不要试着跟我在一起，她说好。

三

我们在一起了。林依瑶说我是一个草率的人，竟然像是一只没有脑子的飞蛾去扑她这朵燃烧并不旺盛的火焰。

“让我把你心里的过去换成我们的以后。”从未说过情话的我说了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说的情话。

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羞赧的模样，她的脸颊像是初泛红的石榴花，美得不可方物。

2016年的圣诞节，我做兼职扮演圣诞老人。街道上各色的彩灯以及悦耳的歌曲，让我感到寒冷且孤单。

忙到一半，我便放弃了这份工作，圣诞节，想早些去跟她团聚。原先跟她说会忙到很晚的话应会变成惊喜吧，我买了她最爱吃的抹茶蛋糕，快步穿过汹涌的人潮。

我们并不是合租，二人分居在城市的两端。她不在家，我坐在楼梯间安静等待，出于提前下班陪她过圣诞的惊喜，我没有给她打电话。

等待是漫长的，我靠着楼梯栏杆睡着了。迷糊间，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林依瑶喝酒了。

我想要上去搀扶她，她推开了我。那是一瞬间的失落，我还没开口问什么，她一言不发地开门走进去，然后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圣诞节，下雪了。

四

我把蛋糕放在门口，没有再敲门。到了楼下，我看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陈海。

那个曾抛弃过林依瑶的男人出现在了这里，我一时间危机感满满。青梅竹马，在他们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彼此的心里刻画彼此的模样，泼墨未来的画卷。

我沉默着跟他擦肩而过。

“喂。”陈海喊住了我，“我们聊聊吧。”

我轻轻颔首。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酒吧，我给自己点了杯高度数的鸡尾酒，眉宇轻轻舒展开来。林依瑶于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遇见本就巧合，在一起也带有给她疗伤的意味。

酒吧里在播放着许嵩的那首《医生》。

“是他让你受了内伤，我努力回复你健康……”

陈海绕了一大圈，劝我离开林依瑶。我摇摇头，离不离开，最后还是要她亲口跟我说的。我不害怕感情失败，生活不就是这样子吗，总有不尽如人意的时候。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电话，林依瑶约我见一面。

我在咖啡店里看到了她和陈海坐在一起，两个人笑得很开心。我没有进去，远远地看了一会，转身打算离开。

所谓恋人，在一起的时候便倾心以待；不在一起了，便好好地把她还于人海，还于过往。

五

两年之后的冬天，我听林依瑶说她要结婚了。她给我发了一段视频，我站在城市中央的钟楼下，雪花洋洋洒洒的。北方的城市在寒冷的季节总喜欢下雪，用白色妆点风景。

我没有回复，就像她也未曾问过我是否会心疼到哭。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感谢她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