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潮起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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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717的门,烟雾被冷风搅动得四处奔走,室内的灯光一块明,一块暗,变幻不定。老张在走廊内停留了几分钟,走过去打开对面的窗,烟雾像龙一样翻滚出去。地上、沙发上到处都是扑克牌,花花绿绿,层层叠叠。不用数,老张知道有5400张。红牛罐,矿泉水瓶扔得到处是,有的压着牌,有的被牌遮住,有的瓶口淌着水,有的灌口流着汁,像极了人流出的口水,污了牌,污了地板。雀神麻将桌上,撒开有几张纸牌,两个烟灰缸内堆得像小山,能闻得到浸泡在水里的烟屁股发出的辛辣味,怪怪的,刺得人鼻子不好受,想打喷嚏。
在棋牌室打工是老张来到宁波后的第二份工作,相较于两年前在洗浴中心干清洁,老张更喜欢这份工作。洗浴中心有淡季,闲的时间薪水少,到了忙的时间又整日闷在水蒸气内,对已经在北方生活快六十年的老张来说,是一种考验,开始时出了一身痱子,后来痱子去了,终究觉得有点憋气。这儿就不一样了,干爽,透气,没有淡季和旺季的分别,薪水每月比那儿多一千,这一千可就解了老张的困。老张喜欢吃面条,这儿的配餐全是米饭。老张有四十多年的烟龄,烟几乎不离手,宁波很难找到十元以下的卷烟。有了这一千,老张可以出去下几次面馆,可以买十多块二十块不到的烟抽抽。当然这还不是老张喜欢这儿的主要原因。
室内打扫本不归老张,他包得是二楼的台阶和二楼的走廊。两米宽百米长的走廊,一边是三十多个棋牌包间,包间另有人打扫。老张的打扫每天早上一次,扫扫,拖拖,铲掉粘在地板上的东西,看到墙上的污渍也要擦掉。下午时,他要到厨房帮忙,负责把客人订餐端到厨房的橱口,从橱口到房间有专人送。
老张打扫717是经理专门交待给他的活。每次看见那四个人从商场的地下车库上来,老张就搬两件红牛饮料,一件圣培露矿泉水,一百副新扑克放到717。第二天一准满地扑克满地瓶瓶罐罐。四个人中有两个穿着素净,另两个喜欢穿得花哨些,老张不认得那些英文字母和logo,一次经理专门提醒他不要碰那些人的私人物品,并告诉他那几个腕上的手表都在二十万往上,意思是碰坏了他陪不起。老张当然懂得经理的意思,所以准备东西打扫卫生都尽量不和那四个人照面。有一次,穿素净的两个中高一点的那个到门口探出头,告诉老张想喝咖啡。老张送咖啡时刚好见到他们推牌,一副牌只用一次,用完后抛出,再开局,再拆一副新牌。也许是牌好心情好,要咖啡的给了他一支烟,老张拿给经理看,经理说这一支要值20多元。717难打扫,别的房间一次租金2000元,它要加200元,经理给老张抽30元,算是一种照顾吧!
老张喜欢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是有几个能说说话的人。
能说上话的第一个就是负责室内打扫的老大姐,六十五的人了,还兼职在别的饭店洗碗,两项加起来每月能挣八千多,她几乎都给了儿子还了房贷。两项活,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她几乎难睡个囫囵觉。老张见到她闲时,多数是坐着坐着就瞌睡了,少有的清醒时,她给老张抱怨儿子儿媳不吃苦,抱怨自己的老汉死得早。因为是一个省的,老张也愿意给她说说自己的烦心事。老张一儿一女,儿子从985院校毕业已经八年了至今没有结婚,女儿结婚后给他添了个外孙女,女儿女婿两个人都在外打工,分开久了生了变化,打闹、离婚。老张受不了老婆的唠叨和儿女婚事的不顺就跑出来打工,求个眼不见心不乱。
另一个能说上话的是个八十多岁的老爷子。老爷子是这儿的老主顾,老熟人。他几乎每天都要来,往往推几圈牌,输赢无所谓,然后就出来给老张说自己的往事。老爷子自称是上过战场杀过大鼻子美国佬的人,几次下来,老张也弄不清老爷子究竟是参加了几次是东线还是西线的战役,弄不清老爷子伤了几次,弄不清老爷子的建制打残了几次,反正就是听老爷子说美军的飞机、坦克、大口径火炮怎么轰隆隆来又轰隆隆去,自己的战友怎样一次次顶住,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老爷子不吝惜烟,看到老张一支快抽完,马上递上一支,时间久了,老张觉得过意不去,专门买了一盒好点的烟回敬老爷子,老爷子不高兴了,说自己退了休,一月两万工资,还要你这打工的给递烟,说啥也不接老张的烟。
人和人的交流,要投缘,还要有机缘,有时感到一方的话就是为对方设计的,像是钓鱼的饵。老张和老爷子的谈话就有这么一次。当时老爷子正谈到炮弹乱飞,突然方向一转,谈起牌运来,说起自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刚退休不久,老婆跟了儿子去了国外,自己嫌家内冷清,揣了半年的薪水去了澳门,到那儿见识了赌场的各种玩法,钱没撑下一个周,又欠下了几万元的债,算是买了一个教训:心情不好时赌运也不好。没等老张追问,老爷子就道出了和儿子关系紧张是那次远征澳门的缘由。老爷子知道老张和他儿子同岁,这会不会是勾起他谈父子关系的起因呢?老张不知道,也没办法问。老张只知道父亲在世时,自己和父亲关系也紧张,自己现在和儿子关系也不怎么好。给老爷子说说自己年轻时怎么气父亲,现在儿子又怎么不听自己的话。老爷子的眼神扯出了长长的鱼竿,长长的线。
就在那天,老张收到了儿子发来的红包,并写了一句:潮起潮落,祝你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