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面（《一碗面两座城》之二）

有哲学味的一句话说，“人的一生要么被童年治愈，要么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前几年曾和同事讨论过这个问题，我有相近的表达：“人的一生，大致如螺旋式上升，虽高度不同，但在圆边的切点是相同的”。

为什么我在黄山、九华山、泰山以及其它许多的山，看到“挑夫”时都会眼含泪水？

因为，我总是想到儿时眼睛里的父母，他们在田间弯腰割麦的身影。

几十年来，“双抢”（抢收抢种）时节，当了二十几年生产队长的父亲和永远要在生产队妇女中当榜样的母亲，他们俩奋力劳作的样子，总是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从家到叶甸中学步行近3公里，经过两个村子，中间有一条要摆渡的河。每天清晨去，每天夜黑回。许多年后的一天，母亲和我在读初中的女儿说：“你爸爸上学很用功，天黑回家还要点着罩灯看书，夏天蚊子多，他就将腿和脚泡在水桶里。”

那时我只想着考上大学，有了城镇户口，不再像父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离开家乡44年，每年每季我都会回村。父母在的时候，每年春节，早先是我，之后还有妻子以及后来的女儿，都是在那个叫“横庄”的地方，在早先的三间草房后来的三间瓦房中度过。

我是个农民的儿子，我自己觉得我一直像个农民，像个里下河地区的农民。

我童年想要的所有未来，不过是“天天吃肉”。

当愿望已经实现之后呢？我便不愿再拼博再奋斗，春种夏忙秋收，冬天晒太阳。

前二十年，我或许是个好老师。后二十年做企业，则从来不曾领先。

前年，我受托去做泰州公司一把手的工作。这几年他们业绩平平，他压力山大，几次要辞职不干。

我问他，你比我还小三岁，现在就不干了，退休还早呢！他说：在泰州，早上一碗鱼汤面两个包子，中午晚上买菜在家烧饭，一个月生活费不过两三千，没有房贷，女儿结婚了，.我们退休之后一个月能有个四五千，足够了。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童年的快乐。

天要冷的时候，父亲会从屋后“打簖”的那里买上七八只螃蟹，㧢好装在网兜里，让我起个大早，在庄子北面的码头等轮船，轮船两三个小时开到泰州“稻河”的码头，上岸后走二十多分钟，在一个巷子的尽头，一个小院子里住着三户人家，进门的时候，忙着的“王主任奶奶”会高兴地喊：“小孩儿啊，上街来啦”，然后立即放下手上的活计，牵着我的手，去不远的“富春饭店”，买三个大肉包子，还有满满的一碗鱼汤面，.慈祥地坐在边上，看着我吃光。

她的两个女儿曾短时间插队，就在我父亲当生产队长的横庄十队。

我几十年文字从不敢写家乡，那个生我养我、地处里下河腹地的小村庄。因为，老家、家乡，故乡，都只能是用来叵忆和赞美的。

但，爱的表达当不仅止于赞美，敬的方式应不缺席批评。

以前，在没有洪水的年份，里下河地区确实是长江之北的鱼米之乡。

三十年前，这里有“春兰”，与“海尔”齐名。

三十年后，张瑞敏还是“神”一样的存在，陶建幸早己消失在公众视野。“海尔”鲛龙出海，“春兰”花落成草。

“海尔”在海，是东海，是太平洋。“春兰”在河，叫凤城河，还有里下河。

泰州，曾称海陵，现在还保留有海陵区。

小时候我不明白，只有纵横交织的无数条小河、连个像样的湖泊都没有的地方，为什么叫海陵？

现在我不明白，“环泰高铁圈”里的泰州，仍然还是个“锅底”，应该怎样才能屹立于曾经海的高地？向南向江、奔流不息；向东向海，胸怀宽广。

我，我的同事，还有我所认识的众多六十年代的老乡，高考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我们曾经意气风发，我们曾经奋力拼搏，但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始终为一碗汤浓色满、鲜味无比而且便宜价廉的鱼汤面所牵系，没有走得更远。

我问过度娘，全中国最好的鱼汤面在哪里？有说是泰州，有说是东台。

东台，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分泰州东北九场、四乡设置东台县，今属盐城，是里下河区域的东端。

大治路7号  2024年5月20日晨记于苏州家中。今天，520新造的节日，我以一篇检讨和批评的文字，来表达对故乡的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