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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两泮山

夜间的风，总是比白日要冷上几分。如今地上太凉，大家已经不敢随意躺着睡觉，于是几个人扎堆，背靠着背，相互依偎着取暖。

丹彤用力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衫，望了望不远处的篝火，火光跳映在瞳孔里，生出几分渴望。

小时候，娘亲总爱让她去厨房里烧火，每日烟熏火燎，烧得两颊发烫。她不觉得辛苦，只是单纯地欢喜。

她一直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什么都不想，只用挑选合适大小的柴火放进炉膛里，看着火渐渐旺起来，火光一跳一跳，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那时她还不叫丹彤，爹娘循着庄稼人的习惯，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小满。她爹总说，庄稼人还是要长在地里才能活得扎实。

可惜这样欢喜的日子并没有过很久，年岁稍微大一些的时候，她就要跟着大人下地干农活了，还没等她的手被泥土磨得糙起来，娘亲又生了孩子，她就被卖了。

爹娘总还是想着她，没有为了多卖几两银子把她送到那些腌渍地去，而是把到手的银子又掏了些出来，置办了几件便宜的礼品，央求牙婆给她寻个好去处。

大约是这样有良心的父母太少见，又或者是少有这么上道的卖家，牙婆很是挑选了一番，把她领到城里一户大户人家，那家的少奶奶看她长得眉清目秀，兼之娇憨无邪，一眼就相中了她，留她在身边伺候。

再后来，她成了府里的姨娘，每日看后院的人拈酸吃醋，勾心斗角，时不时也会扯她进来，日子过得平淡又忐忑。

如今，虽然离开还不到一个月，关于府里的那些日子，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少爷给她取了新名字叫丹彤。

刚改名字的那几天，她吓坏了，那个叫小满的姑娘，被人丢了。

“喂。”
正盯着火光发呆的丹彤冷不丁被人戳了一下腰，她机灵了一下。

有个人影磨磨蹭蹭坐到她身边，掀下头巾，露出一张满是脏灰的脸来。

“还记得我吗？”

丹彤低下头，她不认识这张脸，可她记得这个声音。

“我就是今儿个白天跟你搭话的人啊？你应该没忘吧！”女人怕惊动别人，把身子又向丹彤靠近了一些。

自从被掳走，一路上见到的人不是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就是不停地默默哭泣，藏在人群里躲都来不及，哪还有人敢随便找人闲扯。想到这里，丹彤忍不住瞥了这女人一眼。

她脸上的灰很厚，不是临时抹上去的，看样子在这个队伍里已经有段时间了。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看着不新也不旧，难得的是没什么破洞。衣服里鼓囊囊的，配着蓬松杂乱的头发，撑得她整个人粗壮了几圈，看着就像个粗使的仆妇。

女人见丹彤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眼，便一手偷偷掀起衣角，另一手抓住丹彤的手让她摸。

丹彤吓了一跳，赶紧要伸回手，却一时没能来得及。等她摸到衣服下的东西，眼睛神不住亮了一下，第一次抬头盯着这个女人，露出疑惑的目光。

女人松开丹彤的手，把衣摆放下，脸上的神情得意起来。

“想不到吧，有了这层东西，可比别人暖和多了。这一路，起码不用担心会冻死。”

丹彤咽了口唾沫，努力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太久没说话让她发声有些困难。

“这是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没有回答，反而开始盘问起丹彤来。

丹彤无声地盯着女人看了一会，直到女人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丹彤低下头，继续沉默。

女人忍不住扯了扯丹彤的衣袖，但却没有得到回应。

“哎，你别不理人啊。”

丹彤轻轻挣开女人的手，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唉，真拿你没办法。这是枯草叶，你看看，这是我搓软了的枯草叶子，放在外衣里面取暖的。”

女人把衣服里的填充物取出一团，递了过来。

丹彤接过来，用指尖轻轻搓了搓，又仔细揉捏了一会，被这草叶的柔软细腻惊到了，忍不住发问。

“你，怎么做到的？”

“你是想说这荒郊野外的草都长得坚硬拉手，怎么也做不成这柔软的样子吧。”

女人在身子四周的草地上摸索了一会，拔起了一棵略微粗壮些的野草，把叶片四周坚硬干枯的地方全部撕掉，留下中间的叶芯，然后用双手一点一点搓揉起来。

“就是这个。我试了好多回，发现这种草里面糙得很，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搓，慢慢地就会蓬起来，又绵又软，塞到衣裳里刚好可以用来做棉衣。”

丹彤接过她搓好的草叶，拿在手里和之前取出的那一团对比了一下，发现果真如这女人所说，柔软地像府里发的棉衣里料。

太好了，这寒冷的天真是让人受够了，能暖几分又有谁会拒绝呢？

“我叫丹彤。”

似是没想到丹彤会这么突然报出自己的名字，女人愣了一下，却很快又笑开来。

“我是曼娘。”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算是达成了默契。曼娘开始教丹彤如何辨认野草，用什么样的手法搓揉效果最佳，打算为丹彤也攒够一件棉衣的量。

时间静静流逝，四周的人都开始渐渐陷入沉睡，只有远处的篝火依然跳跃不停。

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异族的语调带着浓浓的酒气。一瞬间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警惕地辨认着声音的方向。

曼娘紧紧抓住丹彤的手，丹彤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

脚步声转了方向，没有朝他们这边来。随即，在另一端，响起了几声女人的尖叫声，在黑夜里被传得很远。她们哭喊着求饶，但却没能换来怜悯。异族的士兵哄笑着拖着她们向篝火的方向走去。

其余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家有默契地把被拖走的女人的位置填满，继续靠成一堆，依偎着取暖。

今夜算是平安了，直到如今才能好好睡着。

曼娘松开紧握着的手，身子依然绵软无力。

丹彤无言地看着手里搓了一半的草叶，又继续工作起来。

“处理好以后，还是先放在你那吧。等每夜这一刻过后，你再还给我。省得浪费了。”

曼娘看着丹彤涂了薄灰的脸，听着不远处传来时高时低的哭喊啜泣，第一次没有说话。

未完待续……

上一章：最是人间留不住|浮沉自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