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散文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多无奈,即使拼劲全力,也终不可得

2017-12-01  本文已影响203人  夏刀刀
生活比烟火美丽

01

2010年10月,我辞掉报社记者工作,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收到一条短信。

只看一眼,便潸然泪下。

短信是我一位曾经采访对象发来的,他说:欣欣走了,谢谢你所做的努力。

欣欣是他的女儿,12岁,血癌。

市中医院右手边住院大楼,是我最害怕去的地方。

几乎全省血液病患者,都聚集在这里。相较于其他三甲医院,这里收费最低,病人大多来自农村,五湖四海赶来,闹哄哄像菜市场。

患血液病等于判死刑,病人走了,整个家庭也被拖垮。

我不敢看病人和家属的眼睛,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去那里。

欣欣是我主动要采访的病人。我得到线索,欣欣的身份比较特殊。

欣欣是山西人,6岁那年,被人抱走收养。养父母住在邢台,家里只有欣欣一位孩子,6年间,欣欣从来没离开过邢台,养父母对她视若掌上明珠。

欣欣12岁时不小心跌了一跤,磕破膝盖,血流不止,送到当地医院检查得知,竟然患了血癌。

养父母听说我所在城市的中医院是血液病专科医院,专程从几百公里之外赶来,经过医生诊断,除非近亲血液配型,否则欣欣剩下的日子不多。

养父母慌了,托人四处打探欣欣亲生父母的下落,6年多未见,两个家庭早就失去联络,无奈之下,拨打了当地报社的新闻热线。

凭借新闻工作经验,我发现,这不是单纯的报道血癌患者的事件,有可能是三个地区媒体的联动,于是,我主动联系欣欣的养父母,并与山西、邢台的媒体取得联系。

我抱着莫大的热情投入到这次报道事件中,在多次与欣欣的接触中发现,欣欣不同于其他血癌患者,虽然饱受折磨,但欣欣始终乐观积极,治疗间隙,她就捧一本书在病床上读,每次见到我,都热情的打招呼。

媒体联动有了效果,欣欣亲生父母找到了,同时还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欣欣还有一位亲弟弟。

就在所有人热切期盼血液配型成功时,奇迹并没有发生,医生宣告,欣欣时日无多,尽早料理后事。

我几乎是逃离了医院,此后两个星期内,因为工作事宜,我无暇去医院探望欣欣,直到突然间收到欣欣养父的短信。

对我和欣欣以及欣欣的亲人来讲,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快,我原以为这些年看惯了人情冷暖,自己也早已变得百毒不侵,只是在收到欣欣死讯的短信时,心里还是像被撕开一道口子,疼得差点窒息。

02

阿艺是一位歌手,但迄今为止,只唱了一首歌。

我先是听到了阿艺的歌,觉得很好听,继而对阿艺产生兴趣,有了采访他的打算。

网络上关于阿艺的信息少得可怜,在采访前,我寻找了大半天资料,结果一无所获。

报社在市区,阿艺在县城,他发地址给我,我骑自行车过去。我记得是个周六的夏天,我骑了整整一个小时,达到阿艺家时,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见到阿艺,我吃惊不小。阿艺是残疾人,全身上下,只有头部可以动。

阿艺的身体已经萎缩,除了头部跟正常人无异之外,身体其他部位看上去都很恐怖。

阿艺25岁,跟我妹妹一般大。他热情的喊我“哥”,我坐在阿艺床沿旁,打开笔记本,一边做笔记一边与他聊天。

阿艺说,他曾经产生无数次自杀的念头,可就连自杀这么简单的事情,阿艺都无法独自完成。

阿艺选择绝食,整夜整夜的嚎啕大哭,央求父母把他杀掉。父母在一旁哭,有一次阿艺闹得急了,父母竟然拿来一瓶农药,说要死一起死,这个家不过了。

父母的举动让阿艺懊悔不已,从此之后,再也不提自杀的事情。父母白天下地,阿艺自己一个人在家无聊,就听爷爷留下来的收音机。父母出门前把收音机打开,下地回家时,收音机早就没有节目,空发出沙沙的声响。

音乐节目是阿艺最喜欢的,在音乐方面,仿佛有天赋,凡是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只听一遍,大致旋律阿艺就能唱出来。

阿艺热爱音乐的事情被一位小有名气的音乐创作人得知,他找到阿艺,要量身为他打造一首歌曲。

阿艺望着窗外自由自在的小鸟,灵机一动,于是一首饱含深情的《断翅的小鸟》横空出世。

阿艺说这首歌他在录音棚录制了一个星期,每次录制都要大哭一次,等歌曲录制好,他的眼泪都要哭干了。

采访结束后,我和阿艺再也没有见过,有人说他死掉了,也有人说他又唱了新歌。我无法判断这些消息的真伪,只是我知道,每次听《断翅的小鸟》,我都要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我时常想起阿艺的话语,他说,我平生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早点死掉,这样,爸妈才会过得好一点。

03

说真的,我并不喜欢万庄。43岁的万庄又老又丑,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味道,仿佛刚刚在臭水沟里打捞出来。

万庄留长发,还有纹身,认识他的人,都喊他“老流氓”。

万庄找到报社采访部的时候,我正在电脑旁边写新闻稿。下午三点截稿,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一刻,我因为一篇稿子卡壳,正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

办公室没人,门开着,万庄敲了几次,我才烦躁的回头看他。

我问,你找谁?

我找记者,万庄说,我要爆料。

我说,你等会。说完,继续低头写稿。

万庄就坐在我身旁不远处,身上的味道一阵一阵袭来,让我头晕脑胀。

直到三点钟,稿子全部写好,我才问万庄,爆料什么。

万庄支支吾吾,有些难为情,他说,我想让你们采访我。

采访你?你有啥可采访的?我有点不耐烦。

我是个艺术家。万庄说。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又干笑几声。

我留了万庄电话和地址,叫他回去等。万庄这种人我见多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件事我很快就忘记了,直到一周后,万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万庄背了一个大布包,在采访部的地板上,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

全部都是雕塑作品,万庄说,这些都是我做的,我想让你们采访报道,登了报纸,就会有人买我的作品。

有同事奚落他,穷疯了吧你。

万庄也不恼,讪讪的笑,万庄说,挣了钱,我想给村里孩子们买点画笔。

万庄的话音很小,但我相信所有人都听到了,原本热闹的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站起来走到万庄面前,我说,我采访你。

万庄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他家里穷,一辈子没有娶妻,学了一门雕塑手艺,勉强混口饭吃。村子里穷,孩子们上不起学,万庄说他想多卖些雕塑品,买画笔教孩子们画画,就算没钱读书,将来也饿不着。

我给万庄写了整版报道,但被编辑修改的七零八落,刊登出来时只有豆腐块大小。我觉得很对不起万庄,后来万庄来报社找过我几次,每次我都故意躲开,后来,我从报社辞职,就再也没有万庄的消息了。

我时常感到后悔未能帮到万庄,我给了他希望,但最终还是打碎了它。

04

大学毕业工作十年,做记者不足三年。

当初进报社时,我兴奋的整夜整夜都睡不着,做记者是我的梦想,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但只两年多,我主动选择了离开。

经济收入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原因是,我始终不能把自己置身于盘观者的位置。

我大学读新闻专业时,老师总是教导我,新闻的本质是事实,记者只是事实的陈述者,最大的忌讳就是把自己的情感强加到新闻事件当中去。

我知道,我也许会是个好的写作者,但绝不是一个好的记者。

我总是感情用事,在令人或感动,或悲伤,或气愤的事情面前,我很难做到心如止水,于是一遍一遍体验别人的痛苦,不如放弃这个职业,离得远一些。

但实际上,我想错了,骨子里的东西是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这无关时间和空间。

直到现在,我依然关注底层人物,关注时事事件,前不久的虐童事件,以及北京底层人士被驱逐事件,都令我义愤填膺。

我们总是这样,一边歌颂日益强大的祖国,一边又对发生的龌龊的事情痛心疾首,可转身又投入到自己的小确幸当中去,好了伤疤忘了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是我们每个人的保护色。

这个世界还会好吗?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多无奈,即使拼劲全力,也终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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