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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血刺》(三)

2017-04-10  本文已影响32人  乌白V
[长篇]《血刺》(三)
上一章 《血刺》(二)

他还是坐在窗边桌前,较之前未动过一步。她进门时他正看着窗外,似乎一直在看着那架马车疾驰而去。等到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官道尽头的视野里,他才收回了目光,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喜怒,“我就知道那两个家伙会多事。”

“你如果不这么反常,他们两个才不敢管你来见什么人。”她站在门边,并不急着进门。一直到客栈小二送了酒上来——酒是她进客栈时就吩咐了端上来的,她自门边接过,这才不疾不徐地转身进门,双手端着杯盏酒壶,脚尖在身后一踢,“啪”一声将房门带上。

看她粗鲁又流畅的动作,徐穆眉梢一挑,“来找我喝酒还是来找我打架?”

“来陪你喝酒。”她从善如流,坐到他面前,将酒壶杯盏一一摆好,又亲自给他斟好了酒,这才抬起目光来看他,“说吧,出了什么事?”

他握着手里一杯酒,笑了笑,“一桩不想接的生意而已。”

“出价太低?目标太难?”她一句接着一句地问,并不想给他松一口气的机会——他如今正是心乱的时候,这个时候问不出来,只怕以后就更不可能了,“人手不够?”

他却并不买账,晃了晃手里斟好的酒,最后却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先前摆杯盏的木盘。苏青看他动作,眼里神色一荡,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却已经又伸手来将她手里端着正要喝的那杯酒也夺下去,同样放回了木盘,“我记得我给你布置了任务,明早就该出发,这个时候,贪杯误事。”

他说话语气一如往常,并不像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样子,然而苏青心中却越来越沉,任由他将手中酒卸走,又静静看着他把酒壶杯碟统统推到桌案另一边,并不多做言语。他做完这些,摆明了一副不愿意她多问的模样,她便也不再追着问了,一歪头,眨眨眼,语气惋惜,“那好,不喝酒,茶总可以喝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案上摆着的茶具摆好了,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徐穆接了,手指摩挲着玲珑瓷的茶盏,感受到手里温润如玉的质感,微一闭眼,觉得心里原本涌动的愤懑与抗拒终于渐渐能控制,这才将手里凉茶一饮而尽,道,“到了言灵,先去泉山分部,将那边消息掌握了,能省你们很多事。”

“我知道。”

“从朱越到言灵最快也要五天脚程,这一路多走偏道据点又少,炎炽一旦得到消息也定会有所防备,你的金针多备几副,以备不时之需。”

“都准备好了。”

“行事不要鲁莽不要意气用事,最重要的是,”他顿了一下,看着她,“既然已经决定留他一命,你……不要再心软。”

“少主。”她一手给他续茶,一手托腮,蓦然微微笑开,显然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叫的却是平日少有的尊称,“觉不觉得你今日特别啰嗦?”

“……”他难得语塞了一下,看她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眼里终于流露出了无奈的神情,“最后一句——如果在边境碰到聂阳官府行事,能避开就避开,不要强出头。”

“嗯……这句还能算是有用的交待。”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唇角笑意未收,话锋却突转,“所以,你拒绝当朝太子太傅的那桩生意,也是在边境咯?”

夜夙少主霍然一眼看向她,神色一变,语气里也终于有了一丝惊异,“你……认识他?”

“你忘了我以前的身份吗?”苏青狡黠一笑,“我姐姐叶眉行及笄之礼那日,叶家曾宴请宾客,我父亲作为皇商,与当朝很多达官贵人都交好,所以那一日上官止也来拜礼赴宴了,我躲在屏风后,有缘见得一面——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皇子少傅。这么多年不见,他都老啦。”

“的确老了。”她一派轻轻巧巧的追忆语气,他听在耳里却觉有分沉重,回想着片刻前老人的说辞和最后怒而责骂的语气,慢慢握紧了手中茶盏,眼里一丝冷嘲,“老到以为十几年的蹉跎岁月,可以洗掉曾经的血与火。”

他说话时似乎有些出神,苏青却听得轻微一震——从她进门开始,他表现出来的都是克制而压抑的平静情绪,直到说出这句话,语气里却终于有了明显的锋利意味,带着一丝不平的冷怒,是他平日里绝少有的神色和情绪。

“你知道吗?我刚刚在门口看到上官止,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目光牢牢注视着他,双瞳如水,清澈却深邃,“一件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他似乎也知道刚刚那一刻的失神很反常,迅速调整了情绪,看向她,问,“什么?”

“夜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及也不愿再触碰的过去。”她说的很慢,语气也放的很轻,似乎怕惊动了什么,“不论是我、高寒,或是宋迟,我们每个人都一样……那些过去,我们想忘却不能忘,所以只想永远尘封。我们进夜夙时,用那些过往和自己的一生来交换一个实现夙愿的承诺,作为你与我们之间的契约。契约达成了,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人能知道我们丢弃的、过去的人生。”

他没有看她。他在听着这些话的时候,慢慢将手里第二杯凉茶饮尽。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所以此刻看他动作,忽然顿了一顿,停了一刻,才缓缓接下去,“但是我刚刚突然意识到,我们从来没有人问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你,也是有过去的。”

他的手忽然微不可察地一震。

“只是时间太久远了……我们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现在这个徐穆了。”她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每一丝神色的变化,看着他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空茶盏,却又再次缓缓握紧。
他还是没有看她,他从来没有这样躲避过她的目光。

而她还在往下说:“但那之前呢?”

——“在做杀手以前,你经历过什么?在成为现在这个徐穆之前,你又是谁?”

长夜漫漫,夜空渺渺。半掩的轩窗,透不过此刻静谧沉寂的气息。她那句话将某根弦铮然扯裂,绷紧的弦“唰”得弹开来,将心脏抽出一条条血痕,斑斑滴滴,尽是淋漓。她一向细心而又敏锐,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些抵触她这样的敏锐,只因此刻内心空茫,一无所着。

而她说完那句话以后就没有再说话,似乎也知道此刻沉默才是最好的问话与等待,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沉默,一直到灯火将要燃尽,烛心“啪”得跳了一声。

“苏青。”终究是他先开口,声音里却终于有了无法掩饰的疲惫,“我后悔今夜让你进这个房门了。”

“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走也可以。”她毫不犹豫地起身,将他推到一边的酒具重新端起来,又俯身来将他一直握在手里的空茶盏收走,道,“我去让人重沏一壶茶送上来——这还是太傅大人来的时候沏的茶吧?早就凉了,你不是从来不喝残茶的吗?”

“你刚刚问的问题……”他终于在这一刻抬头来直视她,看着她真的利利索索地返身欲走,眼里的光亮如妖鬼,“不想知道答案吗?”

“我知道你有过去,但我更知道那种过去,且不说重提,想都不要再想。”她俯身来冲他一眨眼睛,笑,“你什么时候想喝酒了,什么时候我再来听。”

有风吹得窗户摇摇一响。而飓风在心底扬起,翻涌着,叫嚣着,直吹得心头剧震,无法言喻。

她将他变幻神情一一纳入眼底,虽惊异于他今夜这般一反常态的疲惫与失意,却也知已无法再往下问,索性不再废话了,说完那句话就要转身出去,却不料才刚走到门口开门,正撞上急急忙忙上楼来正要敲门的小二,“少主,刚刚从这里走的那辆马车行出不过十里,就被袭击了!您暗中派去护送的六人只剩一人拼死将那个老先生抢回来,此刻正在大堂里候命,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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