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22

这是近几周第三次坐巴士回波士顿了。我最近读的一本很丧的书，讲人性丑恶，现实打击人的底线。其中有一篇文章，讲的是女儿在父亲去世后带得了抑郁症的母亲回老家。母亲时隔多年回家后发现哥哥得了老年痴呆，谁都不记得了。回乡后她一直炫耀自己在城里的生活多好，她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见一面她年轻时的初恋，把精心准备的贵重钱包送给他。这对母女的关系有点生疏，女儿总是忍不住对母亲说出伤人的话。他们之中有一种隔阂，两人不善于表达，交流粗俗也不矫情。女儿一直想和母亲说一句对不起，却迟迟说不出口。故事的结局是她们离村回城途中，母亲初恋带着两个儿子拦路抢劫并把两人杀了。女儿死前也来不及说完那句对不起。

这本书真的，两百多页全是丧的描述和剧情，文章里其中一段话：

“中午和其他团友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老太太习惯性地拿筷子挑盘子里的菜，倪慧一开始没注意，直到身边一个女人忽然拿胳膊捅了捅她说，不要让你母亲拿筷子挑，不卫生。她的脸急剧地红到了脖子根，以至于整张脸看上去都是血淋淋的。她像训小孩子一样训斥着老太太，不要用筷子在菜里挑来挑去，让别人还怎么吃？老太太拿筷子的手一顿，半天没敢再夹一筷子菜。老太太半是委屈半是恼怒地为自己辩解着，以前吃饭不都是这样吃的吗？我都这样吃了63年了。没有人理她，她嗫嚅着，辩解着，却再不敢为自己夹一筷子菜，最后她只吃了自己面前的一碗白米饭。”

和文章里的倪慧相反，我是那种对不起挂在嘴边的人。有时做的不好，感觉某件事没有好好对待我妈，事后就会忍不住说“对不起”，得到我妈一句“没事”，被摸摸头，就有种释放的感觉，心里什么不舒服都没有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很微妙。有人说啊，不要轻易和别人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三个字很沉重，如果不是真心，就不要轻易说出口。我妈有一次生气，和我说，“你总是说对不起，什么都说对不起，说完也还是那样，这句对不起有什么用。” 真的，我有时觉得，我对我妈说出这句话，仿佛只是为了换来我自己的心安，对自己的原谅。

前几天我带我妈从我住的地方下楼，我妈没看清大门的玻璃，以为没有玻璃，整个人就往前撞了。很好笑是不是，但是我不知道哪天我妈一个人走着，会不会又往哪块玻璃撞上去了。我想起我妈一个信佛的朋友，那个叔叔离婚了，也是一个人住，父母也去世了。他就是前几天，突然心脏不舒服，打了个电话给一个朋友，他朋友刚好没接，那个叔叔心肌梗塞，就走了。

我开始担心很多事情。

我妈每天游泳，生活得非常健康，不光为她自己，因为怕自己病了家人也会担心，特别是我，会影响到我。她是这样想的。

我家那栋楼的清洁工阿姨，我妈有时多了菜或者买多了苹果什么的，就放在门外让她拿走。清洁阿姨知道只要在门外的，她就可以拿。有一次别人送了我妈一堆那种贴腰的发热贴，几大箱，还有几个月过期了，我妈用不完，就整箱放到门外，清洁工阿姨没敢拿。后来我妈让她拿去用，那个阿姨就把箱子带走了。她还带走了剩下几箱，不是为了那些发热贴，她自己也用不完，但是她想要那些箱子。她说装发热贴的箱子可以拿来卖了赚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这些事了，就是觉得，做母亲特别不容易。这个世界上，有我妈这样的母亲，也会有很多清洁工阿姨那样的母亲，独居的母亲，生病的母亲，年纪比较大的母亲。

我现在连这些话都不敢发到公众号，因为我妈关注了，我又不想她看到，还真有点像文章里那个说不出一句对不起的女儿。

我朋友的婆婆生病了。她在另一个城市读书的时候，有时会希望永远不要有家人打电话给她，因为她怕接到电话是家人说婆婆走了的消息。

我想我们对家人都会有类似这样的担心吧。对不起讲不出，就算了，我爱你讲不出，其实也还好，我相信有一种深情，可以不说出口也能感受到的。希望我们珍惜身边的人，注意身体，别让家人担心，以后结婚了孩子也不用担心我们（嗯想得很远了）。几小时后巴士又会回到唐人街，我会吃一碗心心念念的越南粉，可能回家会忍不住吃公公让我带回来的蒸鸡，就会觉得很幸福，希望我们都吃好睡好，认真生活，偶尔互相分享一下冷笑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