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妈，我回来了。”
我打开家门，往屋里轻轻喊了一声。
家里空荡荡的，没人应我。
我抬头扫了一眼，空无一人。
我低着头关好门，坐在沙发上，书包沉甸甸的，压的我肩膀生疼。
我走进厕所，镜子里的女孩左脸颊高高肿起，头发也有些许乱，白色的校服领子上沾满了令人恶心的墨渍。
我脱下衣服，将它泡在水盆里，一点点的搓。
可是无论我如何用力，那团墨渍还是在那里。
我望着它，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为什么，会是我？
周小敏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女孩，她成绩又好，又讲礼貌，多次当选三好学生。
她对谁都是笑意盈盈，公交车给老人让座，斑马线扶老人过马路，她真优秀，这是所有人对她的评价。
不是的。
她会叫人把我关在厕所，她会让人往我的饭菜里倒剩饭剩菜，她会在体育课上将球打在我头上，她会打翻我所有的书，然后笑着说。
“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
同学们好像都看不见，他们只会怪我胖，挤到周小敏了，所以她才会打翻我的书。
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好几天了，今天更是过分。
她们把墨汁倒在我校服上，我打完水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谁干的？”我扫了一眼所有人，她们各忙各的，没有人理我。
我拿过校服，这是妈妈做了好久兼职才交上钱的，白色的领子上现在沾满了黑色的墨水，怎么跟妈妈交代？
我定了定神，最终还是将校服装进书包，坐下来掏出文具准备学习。
抽屉里冲出一只白鼠。
我惊叫着推开桌子，同学们却哈哈大笑。
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一样，唯独我不知道。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周小敏，她挑眉，眼神极具挑衅。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
我原以为，我忍耐，等周小敏的兴致过了就好了。
可是她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
体育课后，我口渴便顺手拧开瓶子一饮而尽。
后来的一整节数学课，我肚子都疼的不行。
一节课上了6.7次厕所，几乎拉的虚脱。
我扶着墙撑着肚子小步挪出来的时候，闪光灯闪过，我下意识的拿手挡了一下。
“小敏，你看她这个样子，像不像堕胎的人？哈哈哈”
周小敏带着两个人站在厕所门口，那两个人我认识，她们是周小敏的跟班，一个叫肖玲，一个叫杜月初。
我皱眉看着她“你给我下的泻药？”
周小敏大方的承认“嗯，是我啊。”
“我得罪你了？”
周小敏微微勾了嘴角，背着手走过来，附在我耳边轻声说。
“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看你不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知道吗？抢打出头的鸟。”
说完，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在我脸上拍了拍。
“不然下一次，可不止这些了。”
说完以后，带着她的跟班走了出去。
我无力的顺着墙边靠下。
她欺负扬子，笑着喊她下跪的时候，我没看过去。
我站出来，拉着扬子的手，看着周小敏说。
“你这样是校园欺凌，我如果告诉老师，你会受处分的，停手吧。”她眼里闪过笑意，看着我说好，然后带着人撤了。
扬子一个劲的跟我说谢谢，我放开她的手教育她。
“不能一味的被欺负，得自己保护自己……”
然后她匆忙的跑开，我话还没说完。
转身看见周小敏的似笑非笑，也没当回事。
原来，竟是这件事？
中考来临的时候，我一头扎进习题集里，这段时间周小敏也忙着复习，倒是没怎么为难我。
“子柠，外面有人找你。”
我起身疑惑，我的人缘并不好，谁会找我？
走出教室，林深站在那里。
我眨了眨眼，确定了是真的后，我飞扑过去抱住他。
林深是我名义上的哥哥，他虽然是隔壁林阿姨的儿子，但是我们两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我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
我笑着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他眼睛闪了闪，揉乱我的短发。
“回来上学，外面待不惯。”
我龇着牙笑，真好，那样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学了。
中考成绩出来后，我高兴的紧。
进步了20名，妈妈该高兴了。
“这次考试，有些同学退步了很多，比如像周小敏同学，这次考试退步了10多名，提出批评！反观一下李子柠同学，这次也是很努力，考到了第七名，继续保持。大家都要像子柠同学学习。”
班主任在讲台滔滔不绝，我能感受到背后炽热的目光，我甚至不用回头看，都知道那是来自谁的恨意。
晚自习一下，我匆忙收拾书包赶回家。
出了校门她们也没有追出来，我送了口气，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这次回去，妈妈肯定很高兴，我想着，不自觉笑出了声
“李子柠，很开心嘛！”
巷子里突然传出肖玲的声音，我警惕的抓着书包往后退
我愈转身跑开，看见杜月初跟周小敏站在身后，我紧贴着墙壁，手脚冰凉。
肖玲冲上来就一脚踢中我的腹部，我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周小敏也蹲下来抓住我的头发，她使劲拽着我的头发，捏着我的脸，冷笑发问。
“这次考的很好？很开心是不是？”
我发不出声音，任凭她拽着，头皮生疼。
她对着我的脸就是几个巴掌下来，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嘴角渗了血迹出来，周小敏勾起我的下巴，讥讽的说。
“还挺能忍，行，那今天，我看你到底是叫不叫出声！”
话刚说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拼命的捂着头，手里紧紧拽着试卷，周小敏一把夺过我的试卷，撕的粉碎。
“我让你装，叫你tm的再给我装。”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一把抓住周小敏的头发，死死的扯着，用了毕生的力气，她尖叫着让我放手，我咬着牙，死死拽着。
肖玲跟杜月初都惊呆了，可能没想过我会反抗，她们都停了手看着我。
周小敏尖叫着骂她们“你们两个是废物吗？给她拉开！给她拉开！！”
两个人才反应过来，拼命拉开我。
我用了全力，于是我扯下了她一整手的头发。
她气急败坏的准备再给我几巴掌，林深的声音从巷子尽头传出。
“谁在哪里？”
肖玲跟杜月初急忙拉着周小敏离开。
我瘫坐在地上，笑出了声。
林深听出了我的声音，冲过来。
他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口，眉头皱的厉害。
“去医院，现在就去。”
说完就准备背起我，我摇了摇手，声音轻轻的。
“哥，你送我回去吧，家里有药。”
“你这个样子不去医院怎么行？再说了，你回去不怕你妈看见？”
我闭上眼睛“她不在家，送我回去吧。”
这么大声响，她要是在家，早出来看了。
林深最终还是把我送回了家，擦了药后，疼痛减轻了许多。
他坐在沙发上，眉目始终紧紧锁着。
“怎么回事？”
“还能有什么，校园欺凌你没见过吗？”我不在意的说。
他声音提了一个度“我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招惹这些人？”
静默良久，我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招惹她们，是她们招惹我的。”
屋里再无声音，只有闹钟滴答滴答的，示意时间的流逝。
林深缓缓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眼神温柔。
“从明天起，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歪着头看着他，眼角忽然就湿润了。
以前小时候，招惹了隔壁家的大黄狗，追着我满街跑，碰到刚好回家的林深，他一边笑我，一边赶走了狗。
但是那只狗很凶，林深的腿上还是留下了一圈狗牙印。
他在诊所包扎，一边疼的龇牙咧嘴，一边告诉我说。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狗欺负你。”
鼻涕还挂在鼻子上，样子却极为认真。
我笑着说好，眉梢眼角落满了笑意。
周小敏一系列的事，让我忍无可忍。
第二天上学，趁着课间，我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他皱着眉，语气有些疑惑。
“你确定吗？你确定是周小敏吗？她那么懂事，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我低着头“是她，我没有看错，不是第一次了。”
班主任放下手中的笔，扶正了鼻上的金框眼镜。
“这件事我会再调查的，你先回去上课吧。”
我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继续批改作业，我沉默的退了出去。
午休课间，班主任当真把周小敏叫了去。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我知道，那是得意的笑容。
她路过我课桌旁，又将我的书推到。
然后她蹲下身，一本一本给我捡起来。
“呀，不好意思子柠，我帮你捡起来。”
站起身的时候，她附在我耳边，只用了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告诉班主任有什么用？你以为他能救你？”
我咬着嘴唇，恨恨的看了她一眼。
她绽放出花儿般的笑容，友好的攀住我的肩膀。
“放学等我呀子柠，我还有些学业上的问题想请教你呢”
下晚自习铃子一响，我快速的收拾东西回家。
周小敏不疾不徐的在我身后说“子柠，等等我啊。”
余光扫到她还有肖玲和杜月初，我脚下的脚步加快。
下了楼后，周小敏从身后攀上我的肩膀，笑着。
“怎么走那么快，我还有问题想问你呢。”
完了，我心下一凉。
脚步变得沉重起来，周小敏表面人畜无害的笑着，背地里使了暗劲拖着我走。
“你知道我怎么跟班主任说的吗？我说我们是姐妹，昨晚上闹着玩呢？你猜怎么着？他相信了。”周小敏跟我咬耳朵，眸子间全是胜利者的笑容。
我低垂着头，沉默的准备迎接今晚的暴风雨。
“子柠。”
忽然听见林深的声音，我惊喜的抬头。
他靠在校门口的树上，双手插着裤兜看着我。
我挣脱周小敏跑到他身边。
他看了一眼我，摸了摸我的头发，又看了一眼周小敏。
牵着我的手走了。
我回头看周小敏，她眯着眼睛咬牙切齿。
脸上遍布阴沉。
林深看出来我欢呼雀跃的样子，有些好笑。
“没事，以后我都等你一起走，她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笑着说好。
林深在我们隔壁学校上高二。
想着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我的脚步都轻快很多。
林深送我到家后，就回了自己家。
我洗完澡吃完饭，已经晚上11点了。
妈妈还没回来，平常这个点都回来了。
我有些疑惑。
电话响了，我接起来。
“喂，是子柠吗？你妈妈出事了！快来医院！”
我马不停蹄的赶到医院。
爸爸是个酒鬼，每次喝了酒就打我们。
后来妈妈终于受不了了，跟他离了婚，搬出来住。
我跟着妈妈，她一个女人，又没有文化。
为了供我读书，她天天做4.5份兼职，累的不成样子。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正在被抢救。
我哭着站在手术室外面，赵阿姨搂着我说。
“你妈为了多做一份兼职，连续18个小时都没睡觉，然后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作孽啊，找了你爸这么一个人渣！”
我使劲拽着拳头，妈妈没事的，她没事的。
昨天她还夸我厉害呢，考了第七名，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听到医生说，我们尽力了。
我的天，突然就塌了。
我看着妈妈被护士推出来，她们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可惜和难过。
我跪在地上，不断的给她们磕头，扯着她们的衣角。
“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妈，她还有救的，求你们了。”
赵阿姨紧紧的抱住我，哭着将我的头按在她怀里。
“子柠啊，别这样，以后你跟着阿姨，跟着阿姨。”
我哭的险些背过了气。
拒绝了赵阿姨的好意后，我一个人回到家。
电饭煲还给我热着饭，桌上的菜也给我留着，衣服都叠好了放在衣柜，鞋子也摆的整整齐齐在门口，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我望着未开灯的屋子，突然就泪如雨下。
我以后，没有妈妈了。
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林深跟我一起的。
我哭了一夜，眼睛都哭的肿了。
我们都默契的没有说话，我嗓子哑了不想说，他不知道说什么。
周小敏三番五次的挑衅我都已经麻木。
她皱着眉撑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继续忙着手中的作业。
我已经没有精力再躲着她了，她要是能弄死我，那就弄死我。
这段日子，林深一直陪着我。
他每天都会来我家里看着我睡着再悄无声息的出去。
我问过他。
“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揉乱了我的头发，眼睛里装满了星星。
“因为你是李子柠。”
我处处避让着周小敏，能躲都躲着走。
可是我没想到，她是怎么知道我妈妈的消息。
她将我堵在厕所，把水从我头顶淋下来，湿了我一身。
然后又叫肖玲她们扒我的衣服，拍我的luo照传到校园网上。
我虽然使劲拽着衣服，可是终究比不过她们两个人的力气。
直到周小敏说。
“李子柠，你说你妈如果看到你这个样子，她能安心去死吗？”
这句话激怒了我，我如同发了疯的猛兽冲上去打她。
我使劲的掐她的脖子，那一刻，我是真的想掐死她。
肖玲跟杜月初两个人都拉不开我，她们冲出去叫人。
最后还是班主任赶来。
我跟周小敏都被记了过，她在办公司里靠在她妈妈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我面无表情的站着，班主任让我们互相道歉。
周小敏给我深深的鞠躬“对不起子柠，我不知道你妈妈的过世对你伤害那么大，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我转过脸盯着她一字一句。
“你再敢提我妈，我一定sha了你。”
办公室静默一片，随后班主任劈头盖脸就骂。
周小敏躲进她妈妈怀里，讥讽的看着我笑。
林深看见我的时候，他阴沉着脸把外套盖在我淋湿的校服上。
“又是那个周小敏？”
我沉默的往家走，我能感受到林深的愤怒。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温暖又干净。
“哥，没事的，再有一年，我就摆脱她了。”我说。
林深压抑着自己深深的怒火，最终他还是揉乱了我的头发。
“别忍着，大不了我调来你们学校。她周小敏再敢碰你一下，我就剁了她。”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深呆了一下，随后抱住我，紧紧的。
“子柠，这么多天来，这是第一次看见你笑。”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以后，我来做你的盔甲。”
不管什么熬着熬着就过去，一直这么相信着。
可是林深这一丁点零星的光，也暗了。
林阿姨过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好洗完澡。
我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林阿姨站在门口。
“子柠啊，林深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莫名其妙“阿姨，他去哪里了？”
“你不知道吗？刚才有几个你的同学过来找你，林深跟她们出去了，三个女的。”
我套上衣服就冲了出去。
难怪刚才好像听到外面有人叫我，关上水声音又没了。
我找遍了巷子，大声喊着林深的名字，他都没有回应我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林深，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巷子没人，我又找去了学校。
位于学校附近有一个废弃的工厂，那里的门坏了，常年虚掩着，但是现在，它开在那里。
我轻轻的靠过去看。
林深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我扑过去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
“哥，你坚持住啊，你坚持住，我现在就打120，现在就打，你别吓我啊哥。”我手忙脚乱的找着手机，眼泪止不住的流。
他微微弯了眼睛，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别哭，还好……不是你。”
没带手机，该死，出门太匆忙了。
我抓住林深的手，语无伦次。
“你等我，我现在就去医院，我现在去就，你一定要等我，哥，你等我。”
我转身，林深死死的扣住我的手。
“子柠，子柠，你……回来。”
他张开手指，里面有几根头发。
“这是周小敏的，她跑不掉，跑不掉。”
我点头“好，你等我，我现在就去，你等我。”
林深看着我，苍白的嘴唇勾出一个轻柔的笑，眼里的笑意一点点褪却，他紧紧抓着我的手。
手指慢慢滑落，我反手紧紧拽住他，眼泪汹涌而下。
他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另外一只手也无力的垂下去，满手的鲜血。
我颤抖着手想堵住他腹部不断流出的血，可是无论我怎么堵，都堵不住。
血是温热的，还带着林深身体的温度。
我俯下身，抵住林深的额头。
漫无边际的冷侵入身体，那是一丝一丝拼命往里钻的冷，仿佛冷到骨头里去。
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被冻得脆了。
每动一下都好似骨头碎掉的疼，疼的钻心。
阴寒的冷，冷得入骨。
我拽紧了手中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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