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从一条直通县城的马路岔口穿进来就能到。
它很小,每天穿梭在县城各处的摩的司机也不一定知道这个地方。
如果你不小心走进这个村庄,村口左右两边都有小商铺,商品很少,麻将很多,打麻将的人也很多。尤其是过年,外地打工的,做生意的,嫁出去的女儿们带着自己的老公也来这。打麻将是这个村庄不会厌倦的娱乐方式。
沿着那条笔直的柏油马路往里走,就像《桃花源记》写的,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村口处所见的屋舍人家都姓“赖”,他们的祖辈是抗战时期迁过来的。家中的兄弟全被抓去前线打仗,他是仅剩的儿子,带着老父母亲逃难,看到这里。那时候村庄安宁祥和,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就是这户苦难的家庭的“桃花源”。他和父母在这定下来,继续当农民,娶这边的妻子,生下六儿一女。
这是我太爷爷的故事,我爷爷是他的第三个儿子,爷爷和其他五个兄弟一样,在这个村庄建自己的房子,娶这里的妻子。爷爷有五儿二女。儿子们长大后围着他的房子也盖起了新房,他们像其他堂兄弟们一样,各自占据了村庄的一片土地。我是太爷爷的第四代,我和其他堂兄弟们一样,在这片村庄成长。但是和父辈们不同,我们这一代开始在大城市求学、工作、定居。所以,太爷爷的第四代慢慢对这片村庄不再熟悉,第五代对它陌生。
我试图回忆我们这一代与这片村庄的连接。读书时期,我很讨厌住在这。村里的大部分小孩就近读村里的小学和离村不远的中学。我们家的小孩在县城读书是例外,所以从小的玩伴只有住在周围的同龄亲戚。家离学校七八里路,每天要早起,放学再走40分钟到家已赶不上电视里下午场连续剧。周末因为家里住得远,父母没时间接送,我不能和同学一起上兴趣班。交通工具显得尤其重要,小孩们十岁的生日礼物一定是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到了上初中我们已把电动车骑得飞速。
小时候,我以为所有人的家都是固定的地方,和家人一起生活的,日常歇息的地方。所以,去同学家玩到很晚,心里便及其不安,担心回不了家。回家的路上没有路灯,我吭哧吭哧骑着自行车,心砰砰直跳,直到看到那几栋房子里散发出的明亮灯火,才舒一口气,到家了!我隐约知道,我再讨厌住在这里,我还是要回家,家就在这里。
但住在这个村庄,我还是享受到了很多城乡结合的乐趣。我可以在夏天和哥哥姐姐们跑去家对面的小溪里打水仗,清澈见底的溪流两旁是光滑的石头,下雨就躲在拱桥下打牌、吃零食。看到奶奶家的烟囱升起炊烟也得打完一次水仗再欢呼着跑回家,妈妈就在门前大声呼唤着我们的名字,吃饭啦。我喜欢端着饭碗去奶奶家扫荡我喜欢的菜,然后坐在门前看黄昏后丝绒般的蓝天泛起一丝丝火烧云,我伴着风吹来的蝉声,慢慢吃饭。等月光漫上来,乘着夜色和姐姐聊学校的趣事。
家后面是打谷场,夏天的黄昏更是我们的乐园。帮奶奶收好晒了一天的稻谷,我们就从各处捡起砖头就地搭个简易的小灶,分工捡柴火,去奶奶家“偷”红薯,往小灶里一扔,柴火被打火机点燃,烧起“呼呼”的火,哥哥负责看红薯的情况,我和姐姐思忖着旁边甘蔗地的甘蔗能不能拔来吃······哥哥还会一本正经告诉我们牛屎烧柴火最旺,引起我们的哈哈大笑······烤得恰到好处的红薯外面黑焦焦的一层,掰开里面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吃得每个人嘴上手上都黑乎乎一片,就这样又笑嘻嘻跑去捉迷藏,晚上回家每个人都变成了黑娃娃。
还有家门前每年夏天结的枣子、桃子、李子。哥哥会爬上树全部摘下来,拿去姐姐家剁成果肉泥拌在面粉里自制煎饼。叔叔婶婶白天在县城的店里,家里的厨房就变成了我们小孩子的天地。夏天的一个午后突然下起冰雹,小孩子在捡起各自家门前的冰雹互扔着玩,我们不敢跑出去捡,姐姐就拿出冰箱里自制的冰棒分给大家扔······
家门前的几块空地算是我们的“体育场”,家里的小朋友在这片地学会了溜冰,打羽毛球,打篮球,滑板······我和姐姐在这扔自制的沙包,跳皮筋······
村庄里还是留下了许多我们这一代的美好回忆。
直到我上高中住校,父母去上海打拼,哥哥姐姐也离开了村庄,我才发现我们与村庄的联系这么薄弱。我开始知道总有地方让我歇息,不会因为夜色太黑就心慌想念村庄的家了。我和弟弟妹妹们偶尔回村庄吃饭,看着门前的果树被砍掉,晒谷场被填好盖起房子,小溪水渐渐干涸也没有多大感觉,因为转头就要离开去学校。
大学的暑假,我拖着行李箱去广州实习,又一个人跑去上海父母那,接着露营,四处旅游,突然在一个地铁站上“哇”地放声哭出来,我讨厌这种“迁徙”的感觉,想起了村庄,那些给人安定的灯火,还有一起玩闹的哥哥姐姐。姐姐说:毕业来上海吧,我们都在这。妈妈说:毕业考公务员吧,稳定。爸爸说: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家族团结才能兴旺。我似乎明白了村庄的意义。
过年回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没有做地道的糍粑和干果;叔叔婶婶嫌麻烦不愿在村里过年;姐姐来吃完饭就回县城的家···我等着真正过年的那个气氛出现,比如一大家人一起看烟花,小朋友一起玩仙女棒,大人们围着火炉聊天,麻将房里热热闹闹···
昨天晚上和同学聚完回家,看到妈妈开始收拾东西,难过地说:“你哥和大嫂等下就开车回上海了。”我意识到年就过去了。
村庄成了我们只是过年时候停留,团聚,又离开的地方。家族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