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发生的事

        江生是个潜泳高手。

　　江生是在江边出生的——通过他的名字我姑且这么认为。江生对海有着特殊的情感，常听他说特别喜欢在水下那种被压迫的窒息感，我笑他有M的倾向，他摇摇头，望着那片蓝出神好久。

　　他问我，“三哥，你相信世界上有人鱼吗？”

　　“美人鱼？”

　　他点点头，扭头看我，又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我耸耸肩，张开双臂迎接海风，白色的防水外套向后飞起，海浪打在脚尖上。

　　“像一只鸟”，江生在我身边坐下，抬头冲我笑了笑，“三哥，你不是会写书吗？能不能也给我写一本？”

　　“一本也许不能，一篇或许可以。你想我写什么？”我如实答。

　　“写成小说吧，反正小说不一定是真的，就姑且当我的故事是假的好了。”

　　我点点头，挨着他坐下。

　　他说，“三哥，我喜欢过一只人鱼。”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喜欢潜泳的，直到有一天我在海里遇见她。”

　　“三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有时候你和一个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却仿佛已经相识几世了。我知道你一定又要笑我矫情了，可是这是真的。”

　　“她很美，有海藻般的长发和闪着金光的鱼尾，也许别人会害怕吧，可我不会，我看她的第一眼就想走近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怕我。她躲在礁石后面，露出小半张脸来望着我，小鹿般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就几秒，我们的对视就几秒。几秒钟之后，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就消失了。”

　　“我相信她一定还在这海底，所以我开始练习潜泳。刚开始也很难，窒息胸闷，可我总想着那双眼，想着只要我坚持，总还会再相见的吧。于是我游过很多片海域，辗转三年，好几次差点潜得太深死在下面，直到有一天——有句话怎么说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天我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在南海附近似乎看见了人鱼，金色的鱼尾。我当天就乘飞机去了南海，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傍着月色坐在礁石上，海藻般的长发散在背后，她小鹿般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岸上，似乎在等着谁，又好像并不是。她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我醒来。”

　　“后来我又继续寻找，四处打听，这样的寻找直到有一天，我听到街边的一个小孩儿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根本记不住什么东西’，心中某处坚固的地方轰然倒塌，一病就病了十几天。”

　　“住院的日子我变得很虚弱，一生中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累过，就像一天之间潜了十几次泳一样。后来我想通了，跟寻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只是潜泳仿佛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再也离不开了。”

　　“我的世界成了一片废墟，后来我想给它盖面旗帜献束花，却发现它连块墓碑也没有。”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见过她，连梦也没有了。这是真正的离别。”

　　“三哥，我的故事讲完了，可以写吗？”他长舒一口气，埋下了头。

　　我静静地挨着他，良久无言。

　　

　　结果最后，我既没有写成一本书，也没有长篇大论，读起来似乎也不像小说。完成这个作品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盛夏半夜停电，被热醒，走到阳台上吹风然后实在没有事情干才写的。似乎有点草率了，但事实的确如此。

　　我傍着月光在纸上写：

　　你爱的姑娘是条人鱼，只有七秒的记忆，七秒之后她忘记了你。日复一日，你游溯于蔚蕴的海里，游溯于一个又一个七秒的轮回。终于你累了，结婚生子，两忘于江湖。

　　当你老了，经过那片海，看见她镀着灿灿的夕晖凝视着你，宛若初见。她忘记了你是谁，也忘了为何在此日夜守候。

　　你爱过的七秒，是她的一生。

　　

　　我不敢确定世界上是否真的有人鱼，是否真的有这样一段故事，但漫漫长夜一如她当年那般的守护与等待，寂寞如海水般平静且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