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签名

        那个六月的午后，永远凝固在我心海深处了。就像大海中那亘古及今踞伏着的巨岩，无论寒暑的酷烈，还是浊浪的冲撞，都无法令它有丝毫的移动。

        由于婚姻之舟触礁，已沉没到无可挽救的漆黑的海底。十年的感情如浪沫一样崩析，就在今天要作一个了结，画上句号了。

        我和妻子坐在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里，相距却是那么的遥远。想起七年前的金秋，也是在这里，彼此牵着手，幸福地签下各自的名字，发誓要完成爱的永恒。

        此刻，虽已是夏日了，却有一阵冬天的朔风正漫过我的心房。我坐在靠西的窗边，眼神空灵地虚望外面。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遮遮掩掩的穿过窗棂，淡淡地碎片似的散落在我的身上，似乎没有一丝热气。好像太阳也落井下石，变得吝啬起来，不愿施一点暖意予我。

        接待我们的老太太从我俩递交的一叠材料上抬起头，用冷冷的充满狐疑的目光审视我们片刻，而后一种浸透了凉意的例行公事的声音从她两片肥厚的嘴唇间传了过来：“考虑清楚了没有？”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老太太把《离婚协议书》挪到我俩的面前，森森的说：“在这上面签字吧。”

        我感到一阵窒息，茫然呆坐着，木然的看着妻子。俏媚的眉毛，微微耸起，一缕愁云环绕在她的眉宇间，似有无限的幽怨；眼眶中隐隐有点泪光迷朦，却竭力忍着；脸颊上显出苍白的倦色。正虚弱无力地枯坐在凳子上。

        十年的感情，往昔的恩爱，毕竟在她的心中激起了波澜。

        我幻想着在最后的时刻能出现一丝转机，试图作最后的努力。语调涩涩地说:“不签了，咱们回去吧？”她沉默不语，伏下身去，先签完了字。决然地转过头来，睃了我一眼，仿佛在催促我。

        昔日温情含水的目光，此刻却变成一簇寒光闪烁的冰锥，直刺入我的肌肤，捅向我的心脏，扎进我的骨髓，瞬间寒遍了全身。曾经那么亲密的爱人，渐渐变得陌生起来。

        我的心中充盈了无限哀怨，千般不忍，万般不愿，迟迟不肯落笔。握在手中往日轻灵的笔，现在犹如浸满了水的木橹，沉甸甸的，有点把持不住，竟微微地发抖起来。

        似乎过了整整一个世纪，生命中最艰难的签名终于在自己的手中完成。扔下笔，茫然地站了起来。感觉像踩在云端，精气正缕缕地从身上逸出，惶惑地似要避我而去。

        想到从今后孑然一身，落落寞寞，只觉得天地万物已不复存在，一种虚无的情绪瞬间溢满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