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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葬礼

2023-11-11  本文已影响0人  烟雨柔0981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梦澜第59期“空”专题活动。

周名家的院子里热闹得像是过年一样,今天是他第三个儿子的满月酒,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来道贺。计划生育那么严,村里能像周名这样顶着高额罚款也要生下孩子的不多,能生三个儿子的就更稀奇了。

“老周,这回罚了多少?”老周的大舅哥喝下一口酒,操着一口粗狂的方言问。

“这个数。”老周伸出一个巴掌,在众人面前一晃。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唏嘘,老周得意地收回手,在他看来三个儿子比起五千块钱来,那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的事了。

“老周这面相一看就是享福的命。”“是啊,这么多儿子,将来得坐轿子出门。”老周耳朵里塞满了这些恭维的声音,脑海中都是亲朋好友羡慕的神情。

可是不知为什么两行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流到了嘴里,他伸出舌头一舔,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至全身。

“周叔,周叔。快醒醒,我娘让我给你送点吃的来。”大壮端着一碗饭菜过来,摇醒了靠在墙角打盹的周名。

老周缓缓醒来,揉揉模糊的眼睛,使劲眨了眨眼,无奈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他听声音就知道是大壮,只能对着朦胧的影子点点头。大壮放下碗筷就走了。老周摸索着端起碗,拿起筷子颤巍巍地往嘴里扒饭,吃下去的还没有掉下去的多。不一会儿老周就扒不出饭了,他把碗筷往旁边的破烂桌子上一放,双漆跪地,趴在地上,像只暮年的老狗。一只手支撑身体,一只手摸向地面,把地上掉的沾满黑色灰尘的饭粒和菜叶捡起塞进嘴里。

“快点啊,新媳妇到村口啦。”老周听到说话声,吐掉嘴里脏臭的饭菜,双手扒着墙壁站了起来,再摸到墙边的棍子,迫不及待地就处着那根棍子往外走。他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口等着。迎亲的小伙子们打闹着走来,给新人们出着各种难题。新郎被锅底灰抹的辨认不出样貌,新娘被口红染得像个小丑。欢笑声、打闹声传向四面八方。老周默不作声地看着、想着,却不再盼了,他的三个儿子结婚都在外地,他都没有参加过。这些年,他从不缺席村里的婚宴,哪怕东家不请,他也会去凑热闹。他硕大的一个家,除了老伴死的时候热闹过,就一直冷清空荡。

今天也一样,老周默默地跟在人群后面。跟到了办喜事的老刘家,村里人也都习惯了,谁也不会驱赶他。好心的小辈们会给他一把椅子,端上好饭好菜招呼他。而那些跟老周同辈的人,总是会小声议论他。左右都是他曾经干的那些缺德事,都说他如今这般都是自找的。不过老周听不到,他正听着面前的人闲聊。

“老刘,你家是在哪里发的财?去年盖房子,今年儿子就讨媳妇儿了。”

“嗐,他叔啊,你就会笑话你大侄子,都在一个村里,你还不知道我有几斤几两啊。”

“哈哈哈,乡里乡亲的,谁家不是那点锅灶,都一样,都一样。”

老周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心里又泛起了酸涩,庆幸自己看不清他们的神情。想当年,他家也有三间宽敞的平房,在村里也是屈指可数的人家,三个儿子也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如今在岁月的侵蚀下平房摇摇欲坠,三个孩子劣迹斑斑,远走他乡。就连现在他栖身的那间房还是村里施压,让他远在外地的三个儿子出资简单修缮的,也就是把墙体加固了一下。

老刘家得到伙房那边,几个年纪大的老太太正在聊着东家长西家短。她们一看到老周,话题立刻就转移到了老周家那些事上了。李婶痛斥他当年占了自己家一拢地,笑他活该现在着没人管。张婶细数他当年总是借自己家的牛犁地,连一把粗糠都没给牛吃上一口,真是抠搜一辈子,落得个孤独无依的下场。王婶怒骂他三个儿子当年总是盯着自己家果园,霍霍了不少核桃、梨、桃子,活该现在一个都不成器。

“你们说,老周现在算是报应吗?”

“算啦,算啦,咱们也别逮着贼连夜锤啦。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该受的罪他也在受着了。”

“就是啊,人还是要积德的好。”

她们的说话声被鞭炮声淹没。老周就喜欢听那鞭炮声,可是他耳朵也不好使了,只能不断循着声源靠近了听。“哎哟,快拉着老周。”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老周靠鞭炮太近,裤子被烧起来了,可是他却不躲也不挣扎。周围的人纷纷跑到老周身边,有人拍打着他着火的裤子。还有人紧张地查看他的腿有没有受伤。有人关切地问他是不是要去哪里。老周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包围了,他没有回应任何人,只是笑呵呵地冲大家点头。村民们都以为老周是太老了,有些痴傻了。毕竟他已经八十五岁了,失去劳动力后饥一顿饱一顿的活着,身体肯定不中用了。

大家想送老周回去,老周却不想走。他摇着头,嘴里重复着“热闹,热闹。”村民还是大声告诉他先回去,把裤子换了,上点药再来。老周被几个年轻人连扶带拽地架着走了。吃完饭,老周又成了大家消遣的话题。别村来的人同情这个没人照顾的老人家,便问起了老周的儿女们,有好事的便讲起了老周的事。

老周年轻时可是村里腰板最硬的人,因为他家有三个儿子。那时候他也很有干劲,每天起早贪黑地劳作,开荒占地无人能及,村里很多人都因为田地问题跟他起过冲突。他仗着有三个儿子,无视两块地的交界,能往自己家地里多挖一锄头,他就绝不手软,不到一年就能把隔壁的地侵占十公分左右。村民们对此怨声载道,可是老周却以此为荣,他总是告诉自己的三个儿子,吃到自己碗里的不叫本事,能吃到别人碗里的,哪怕是一口都是本事。他的这句话可害苦了这十里八乡,三个儿子霸道又狠厉,一点亏都吃不得。好在后来三个儿子看不上这小地方的三瓜两枣,都奔向外地去了。老周还能干活挣钱的时候,几个儿子过年还会回来。可儿子们结了婚就很少回来了,老周彻底失去劳力后,便没人愿意回来了。

有人听得连连叹息,有人听得皱起了眉头,有人听得陷入了沉思。大家对老周的事有着自己的看法,又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一个月后,大壮又来给老周送饭了。门开着,可是里面的气氛与往日似乎大有不同。大壮站在门口试探地喊了一声:“周叔?”没有回应,大壮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应。大壮进门,看到还在床上躺着的老周。他走过去,扶着老周的肩膀轻轻摇晃。老周这才睁开眼睛,脸上带着诡异地微笑。大壮扶起老周,想来他应该没有力气自己吃了,大壮给用枕头垫着他的腰,让他舒服地靠着床头,准备给他喂饭。

饭菜喂到嘴边,老周就是不张口。他的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大壮感觉到老周的反常,只好强行掰开老周的嘴。他还没用力,一口黑血就从老周口中流了出来。大壮吓得打翻了饭碗,要出去喊人,没有察觉自己的衣角被老周拉住。他一跑,把老周也拉下了床。大壮吓得六神无主,看着地上像堆枯枝烂叶一样的老周,他还是咽了口口水,上前把老周抱到床上。老周半睁着眼,艰难地说:“死了,热闹。”

大壮愣住了,他看着老周咽了气。那句“死了,热闹。”久久回荡在他的耳畔。老周走了,大壮给他置了了一个体面的灵堂,请了全村的人来吃席。出殡那天,还请了舞狮队来。老周葬礼办得比谁家都热闹。村里人都沉浸在舞狮的欢乐中,只有大壮哭红了眼,送了老周一路。

葬礼结束后,老周的三个儿子才闻讯回来。他们哭得感天动地,在场的人却在偷笑。

三兄弟匆忙去坟上给老周磕了个头就回来了,为了老周留下的那三间房子的地基吵了起来。吵到深夜,这大概是三兄弟在家时间最长,最热闹的时候了。老周期盼的热闹,终于热闹了。

有人说老周是个可怜人,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年轻时有多蛮横,老了就有多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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