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活得像爷爷一样
01
几周前，我的心灵受到极大的冲击。
奶奶刚走，我一放假就回家，想陪一下爷爷。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了，爷爷刚午睡完，拄着拐杖，从房间一步一步挪动出来，缓慢而沉重。我叫了一声，“爷爷，我回来了。”爷爷耳朵不太好，估计没听到，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认得出我不，看了我一眼，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就去上厕所了。
上完厕所出来，我又抬高声音叫了一声：“爷爷！您没事吧？”爷爷摇摇晃晃向我走来，突然开始用手擦眼睛，紧接着，我就看到爷爷的眼睛湿润了，泪水浸湿了他被皱纹挤得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再顺着皱纹倾泻而出。92岁的爷爷，抱着我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一般。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爷爷哭泣。
那时候，我才知道，家里人一直没有告诉爷爷。只是爷爷自己隐约感觉到了，而我那一句“您没事吧”，让爷爷彻底明白，相伴一生的老伴，是真的走了。
后来，爷爷又陆陆续续哭了好几次。哭罢就坐在他的藤椅上，看着前方发呆，叹气，显得落寞而无助。
家里人当天和他好好解释了奶奶走的过程，问他，以后想不想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他突然露出了笑容，“嗯！我还想去买体育彩票！”
自从奶奶没办法走路，爷爷已经好久好久不下楼散步和买彩票了。突然燃起热情和兴趣，这着实让我们惊讶。
但仔细想想，这就是爷爷呀，拿得起，放得下，并且，很爱很爱我的奶奶，他的淑平。
02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我们那个小镇上的法院法官，经常出差，走遍中国大江南北。退休之后，他让奶奶也“退休”了，兼起了奶奶曾经的做饭工作，并开始打老年门球以及写诗、练书法。
记忆中，爷爷是忙碌的。早上做好饭，骑车去市场买菜，买完菜回来准备做午饭，午饭完睡一会就去老年干部中心打门球，再回来做晚饭，做完晚饭，开始写诗，练书法。日子过得充实而有规律。
爷爷总能给自己找点事儿做，不会让自己闲着，并且一旦决定做一样事情，他会无比认真，坚持不懈。
门球是从我记事开始到10岁离开家乡，爷爷一直在坚持的，每天下午2点，雷打不动。偶尔爷爷载着我和弟弟去看他打球，其他爷爷奶奶总在我们跟前夸爷爷打得好，能为他们赢分。
爷爷写得一手好字，还曾经得过我们那个城市的书法大赛奖，每年家里的春联，都是爷爷写的，而且还是爷爷自己创作的。因为他老人家，还写诗。
当年，爷爷学习写诗的辅助工具只有几本薄薄的书，书里空白处密密麻麻的都是爷爷做的笔记。我偶尔闯进爷爷的小书房，爷爷要么在练书法，要么戴着他2块钱的老花眼镜在写诗，一边写一边反反复复翻看那几本书，口里振振有词“平仄仄平”。
有时候，他不满意诗中某个字，能琢磨好几天，把他那本小词典都快翻烂了；突然想到一个好字的时候，能兴奋地像个孩子，招手把我叫到跟前，向我“炫耀”他的小杰作：“你看爷爷把这个字放在这儿，是不是比原来那个字好多了，这个字有很深刻的意义……”
曾经有次一时兴起让爷爷教我写诗，以为很简单很好玩。没想到一上来爷爷就让我记什么“平仄韵脚”，听得我脑袋都大了。果断一溜烟逃了。
爷爷很无奈：“既然要学就好好学，半途而废怎么行呢？”
小时候并不懂得这个道理的深刻意义，初高中时专注学习也只是为了高考取得一个好成绩，直到大学，真正开始把时间掌控在自己手中时，才开始慢慢懂得践行这个道理的重要性。
爷爷这一辈子，都在用行动为我们后辈做榜样。
其实写诗对爷爷来说难度不小。一是因为他开始得比较晚，记忆力开始衰退，所以爷爷老是记不住写诗的规则，需要反复回顾知识；二是因为他不会讲普通话，所以经常遇到脑子里知道某个意思的家乡话表达方式，却不知道普通话用哪个字来表达的情况，为此一遍遍地翻词典。
但对于写诗这件事，他却从我记事起，一直坚持到他年老到没办法看清楚字，也没精力写了。诗词慢慢积累到已经集成册子的时候，他开始自己做诗集，一笔一划抄写，一本一本亲力制作，装订都是用最原始的钻洞加绑绳子的方式。
后来，他的弟弟（我的小爷爷）出资帮爷爷印了两千本诗集，然而因为爷爷送过去的草本上的字是“撩笔字”，所以成品有非常多错别字。爷爷便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校对工作，一个字一个字对，一本一本改。
爷爷在面对书时，会特别专注，感觉他对于这件事是有一种仪式感和敬畏感的。很多年前，那个小小书房里，昏黄的小台灯映着爷爷的脸庞，表情严肃而投入，仿佛一位与世隔绝的仙人，我经常被“吓”得退出房间，那个场景，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
可能只有在当年备战高考的时候，我才如此专注。
如今，智能手机的发达让人们进入了知识碎片化和娱乐全民化便利化的时代，也让很多人的知识储量停留在了高考毕业季，人们被各类层出不穷网络信息和游戏吸引，却再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好好地读一本书。
而真正的“90后”爷爷，在他精神开始不是很好的那几年，依然在用有限的精力去读书，进行他尚未完成的校本。
03
爷爷92岁了，自从奶奶没办法下楼散步，爷爷已经在家好几年，每天的活动范围便是房间到客厅，最远到阳台晒晒太阳。但他老人家依然能吃能喝能走路，除了常见的老年病痛，身体基本健康。
我们都说，这是爷爷年轻时爱动爱锻炼所积攒的资本。
爷爷年轻时我还没出生，自然没办法知道他老人家的锻炼情况，但从我记事起对爷爷的印象，这话有一定道理。
爷爷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除了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日常做饭写诗运动，他还能抽出时间来动手自己做点手工。家门口传说中用了好几百年的荔枝木椅是他维修加固的；侄子（没错我7岁就有侄子了）的木乒乓球拍是爷爷做的；玩具木碗是爷爷做的……
即使搬到他不熟悉的城市，慢慢开始饭也没办法做了（因为不大会用厨房的各种电器），散步也少了，他依然天天琢磨着在阳台上种点菜，散步时捡树枝回来组合改造，前几年还能走动的时候研究几块钱的体育彩票……
很多像他那一代的老年人，如我奶奶，早早地就不爱动了，天天坐着看电视，肌肉便慢慢僵硬退化，病痛也就随之越来越多。
说起躺，我感觉新一代的年轻人最厉害。就连我自己，也属于“躺一族”。上班还好，一到放假，即使8点醒了也能硬生生赖到10点，否则都有点儿“对不起”这珍贵的卧床时间。有的人更夸张，睡到下午2点，起床吃个迟到的午饭，接着睡，一天就在睡吃睡吃睡中度过。这不就是“瘫痪”了的状态吗？
时光总会给你年轻时所偷的懒狠狠的报复。别等到你四肢酸痛难耐却连动都没办法的时候，才来后悔。那时，已经晚了。
04
初二的时候，已经81岁的爷爷曾把全家人召集到一起，给我们开一个有关于生命的家庭会议。
那时，爷爷和奶奶刚从住了几十年的小城市搬到大城市，奶奶因为日子无聊，很不开心。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她老人家担心自己熬不过当年，常常以泪洗面。为此，我们都非常担心。
爷爷告诉我们，他和奶奶年纪都大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走了。希望到了那一天，大家别太过悲伤，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他活了一辈子，也足够了。
对于死亡，很多人选择避而不谈，甚至对此恐惧。尤其是人老了之后，日子仿佛倒数着过，每天都感觉死神逼近自己一步，怕是哪一天，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
而到了81岁年关的爷爷，选择用一种坦然的心态去对待生命中所剩不多的日子，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依然坚持着写诗、做饭、写书法，忙碌而充实。
其实，正如周国平教授所说：“我们每个人岂不都是患着一种必死但不会很快就死的病吗？生命本身岂不就是这种病吗？
我们不妨时常用一个这样的病人的眼光看一看世界，想一想倘若来日不多，自己在这世界上最想做成的事情是哪些，这将使我们更加善于看清自己的志业所在。”
正是持有如此坦然的心态，爷爷才一直保持着健康的体魄，坚持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05
前文提到过，爷爷已经好几年没有下楼散步了。
知道奶奶走的那天，我们问爷爷是否愿意以后下楼晒晒太阳，爷爷居然笑着答应了，这让一直照顾爷爷奶奶的妈妈特别惊讶。
然而我懂的，爷爷前几年不愿意下楼，是因为他不希望让奶奶难过，不希望奶奶觉得自己的老伴还能走路，而自己跟不上他的脚步了，不希望奶奶有种被抛下的感觉。他知道，奶奶需要的是陪伴。
没有人比爷爷对奶奶好。
妈妈说，奶奶40多岁就不怎么做饭了，都是爷爷做。几年前，奶奶还能走动的时候，爷爷会在饭桌上使劲给奶奶夹菜，会给奶奶洗脚，会帮奶奶洗衣服。奶奶脾气越来越不好，常常骂爷爷连字都看不太清了还折腾诗词，会凶爷爷倒的洗脚水太烫，会说爷爷听力不好整天迷迷糊糊，而爷爷常常只是笑笑，依旧一如既往地照顾奶奶。
妈妈说，爷爷曾经很凶的，只对奶奶不凶。
我常常在想，两个人如何能相伴一辈子？除了爱，更需要包容和妥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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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现在，爷爷每天早上都会早早穿好衣服鞋子，等着家里的保姆带他去散步。
我想，爷爷是爱生活的。见到路上的小花儿，蹒跚学步的小娃娃，迎面走来的上班一族，他总是笑盈盈。
很多人在三四十岁就死了，在他们的眼中，生活只是一成不变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没有任何乐趣。
92岁的爷爷，却依然活着，每一天，他都会试图去寻找生活的点滴美好，对世界微笑。这种精神，传承给了家里很多人，比如说我那中年顽童老爸。
即使生活、工作压力很大的时候，我看到的爸爸依然是笑着的，爸爸会时常给我们分享他拍到的美景，他观察到的特别事物，也会去积极学习新知识。
爸爸镜头下，从严肃到忍不住笑的爷爷
我从这两代人身上，看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也看到了生命的积极乐观所带来的力量。
所以，我时常告诉自己，认真对待生活的每一天，一切都会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