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眼:乌拉诺斯》失忆症·久久驻足（三十七）
用餐结束后，克罗诺斯被卡戎领到钢铁废墟所在的浮空平台上。
他跟着卡戎的步伐一路来到了废墟最深处。这里到处都是破铜废铁，扭曲变样的钢丝，散架的机械手臂，孤零零的列车厢，还有各种大小，重重叠叠的齿轮转盘。
“这里是孩子们玩耍的游乐园，也是他们的坟墓。”走在前面引路的卡戎突然停下，沉重地说。
“坟墓？”
是指把孩子埋葬在这里吗？
克罗诺斯不敢再问下去，他只好重新换个话题，“昨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会被你所救？”
卡戎轻轻叹口气，转身就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
他那厚重又不失澄澈的祖母绿色双眸分明没有倒映任何物体，却似乎能够看穿一切。
“昨晚上，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卡戎淡漠平静的表情里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懊悔。
“我救了你？”
“昨晚上，我从王廷出来后，被军队发现了。正当我和持枪军队对峙时，是你突然从天而降，从他们的手上保护了我……”
片刻的沉默后，他又继续讲。
“你拦在我面前，他们不敢朝你开枪，军队进退不得，只好暂时放我们一马。可就在我们快要逃到下层时，我们又被军队围住了。”
“他们趁我们没注意，用麻醉枪偷袭了你。”
“就在他们想要抢走你，带昏迷的你离开时，我拔出了你腰间的剑，杀了那个抱起你的人。”
“我把你背在背上，用剑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你受伤了吗？”克罗诺斯赶紧问。
“嗯。不过都是些擦伤，更多的血，其实是溅在我身上的。”卡戎淡淡说，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受伤这事。
“最后，我们虽然侥幸逃脱了，但下层也不是永远安全的地方。”
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说，说完就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风穿过引力构成的墙壁，闯入两人的距离之间。
“所以，你为何要救我？”卡戎再次开口问道时，用着某种像是审问犯人的眼光紧紧盯着他，此时的他看上去理性而又疏远。
“嗯？”
听到这里，克罗诺斯不由得向他投出不解的目光，他稍稍困惑地诚实答道：“其实，我不太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
“但——之所以我会来救你，一定是因为我看到了你，不能对你见死不救吧。毕竟，我们也是朋友啊。”
“呵——朋友吗。”卡戎垂下眼睑低声喃喃道。那一瞬间，他的眼眸中终于装进去了一些东西，变得更加清澈透明起来。
“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没有任何迟疑，他抬起脸又说。
风于此时刮起他的墨绿色氅衣袖摆，也将他的未能扎进长辫中的细长碎发送上空中，那一瞬间，仿佛沉淀了百年的悲伤在他身上无声迸发。
“战争……要开始了？”克罗诺斯搞不清状况，在下层还有太多疑问没能解开， “我不懂，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军队的清剿已经启动，从上次他们不分黑白拷问，甚至抓走下层普通居民开始。我们的人也损失了一些。”卡戎说。
“但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爆发战争？”
“为什么？”
听到克罗诺斯这话，卡戎咬牙切齿地说：“自古以来，围绕上下层的冲突矛盾不就是那一个吗！”
“莫非是——永生？”
“克罗诺斯，十分感谢你能来救我。因此，我给你提个醒，要想活命，还是赶紧离开下层为好，也不要回到王廷。”卡戎忽然又说，“去上层，找个有钱的贵族让他庇护你。”
他的态度转变得很快，这让克罗诺斯丝毫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又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
“就像前段时间你缠上我们白吃白住一样。”
“找个贵族包养你，或许才是你这种人生存的姿态。”
“等一下！”
“而不是在这里，与异教徒为伍。”卡戎冷着脸不动声色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说这种话？”克罗诺斯不悦又不解地看向他。
“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他不敢相信地大声质问道。
“朋友？对啊，我们就是朋友，若你真心待我如朋友，就请你好好听我的话，顺便也想一想你究竟做了哪些事吧。”卡戎皱起眉，竟向他递来厌恶的目光。
“离开这里，不要找我。我们不是同一个阵营的人，接下来，我或许会杀掉你的父王也说不定，趁我现在心情不错，给我赶紧离开，若下一次还再见到你，就别怪我会对你不客气，王廷的王子殿下。”
他抽出腰间佩戴的剑，直直挥向克罗诺斯的脖子。
剑光如雷，那把闪耀着淡淡紫色光辉的剑，克罗诺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卡戎挥剑。
可他穷其一生也绝对不会想到，他第一次看见卡戎挥剑不是和他并肩作战的时候，而竟然是在对他下达驱逐令的时候。
他加重了后面的“王子殿下”这四个字，似乎是在强调他们两人身份的对立，又似乎是想推开他，推得远远的，再也不能回来。
卡戎露出了克罗诺斯从没见过的冷漠神色，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收起剑，转身离去，同上次一样丝毫不留任何温度，但不同于上一次的则是——克罗诺斯恐怕再也无法见到卡戎了。
下一次再见，他们就是敌人了吗？
克罗诺斯不愿认同这一点。
望见卡戎逐渐走远的背影，他忽然很想大声呼叫一声，但他做不到，他无法张开口。
这些天，他究竟在干些什么啊？竟像个小丑一样被所有人遗弃。
离开了王廷，离开了唯一的他乡之归处，他又该......去哪呢？
他又该做些什么呢？
这几天，克罗诺斯一直在下层流浪。
如卡戎所说，王廷果然对下层发动了侵略。
王廷打着下层窝藏着拐走王子殿下的罪犯的名号对下层发动侵略，要求下层交出王子殿下。
短短三天，下层中因死于战争的贫民就已超过了五百……
而下层自发的军队却因为缺少先进的武器一直处于劣势，下层各处陷入了王廷的无情炮火中。
为避人眼目，王子把他的鲜红色制服丢在了街道的垃圾桶里，又故意把自己那耀眼的浅金色长发弄脏。外面的那件白色衬衣也在这几天的流浪生活中染上了灰尘。所幸，他在落荒而逃的人群中捡到了一条灰色袍子，再把袍子套在外面用于保暖，这样的他看上去终于不像是一位优雅端庄的王子殿下了。
由于王廷的炮火不断，克罗诺斯只好跟随着贫民不断四处转移躲避王廷的轰炸。
他的飞行器没有受损，原本，他可以离开下层前往更安全的上层，但克罗诺斯他不想如同卡戎说的那样，他不想当一个缩头乌龟，他要与下层人民一同见证这场战争。
直到战争打响的第八天，克罗诺斯不再跟随平民大众，而是独自躲在那座钢铁废墟里，他期待着能在那里与卡戎再遇。
他身上能拿去换钱的首饰、宝石已经一个都不剩了，身上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块干巴巴的白面包。
要怎么解决饮食危机，竟成为了他现在必须要解决的首要任务。
克罗诺斯靠在一根机械手臂旁坐着，百无聊赖地啃着面包，思考着该如何不被饿死。
就在这时，一旁的齿轮零件里竟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他收起面包，警惕地站起身，盯着响动传来的地方。
这几天，抢夺食物和水的流浪汉格外之多，下层逃难的平民之间也是纷争不断，他不得不警惕所有坏的可能性。
结果，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小男孩钻过齿轮零件的空隙来到了这里。
见小男孩突然出现，克罗诺斯稍稍放松了警惕。
小男孩也想不到这里会有别人，他认真观察了克罗诺斯好一阵。
自己有佩剑在身，小男孩对他应该没有威胁，想到这里，克罗诺斯便重新坐下，继续啃起面包来，现在他的肚子饿极了，根本没空理会小孩儿。
可小男孩突然兴奋地朝他跑来，还大声地叫：“大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大姐姐这三个字，正在嚼干面包块的克罗诺斯吓得差点没被噎死。
他惊讶地对上小男孩苍白色的眸子，这极具标志性的容貌特征，让克罗诺斯立马想起了他是谁。
“小六？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很危险，赶快回去。”
见他穿着还算干净，克罗诺斯微微皱起了眉，或许小六的处境比他自己更安全。至少，在无端打响的战争中，他还有如家一般的庇护所可回。
“不行！小六在这附近找人。没找到人，小六决不回去！”小六大声抗议道。
“那你在找谁？”
“小六在找失踪的小一。小一最后一次就是出现在这里的。”小六说，难过地低下头。
克罗诺斯又问：“你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大概有十几天的样子吧。”
战争已经打响了八天，小一很有可能已经……
“这里是孩子们的游乐园，也是他们的坟墓……”。
不知怎么，克罗诺斯想起了卡戎说的这句话，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小一最后也是消失在了这里吗？
“那好，我们一起去找他吧。”克罗诺斯安慰地说，便站起身，拉住小六的手。
“好哇！”小六拉着他的一只手兴奋地说。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被包装好的棕色小熊饼干。
“这个给你，是可可味的哦。”
克罗诺斯笑着接受了，然后带着他在整个废墟里闲逛。期间，小六对他讲了很多他生活中的趣事。
比如，小一最大方，小七最漂亮，小五最强势，小二最好胜，小四最开朗，小八最勇敢，小九最内向，小三最温柔。
他兴高采烈地对克罗诺斯分享着他家人的各种特点，接着，他又突然挣脱出被握住的手，站在克罗诺斯面前无比激动地说：“大姐姐，你也很温柔！”
“如果我长大了，我们可以成为家人吗？”
小六期待又天真地问，又向他投递出了闪烁的目光。
克罗诺斯微微一惊，但他又不愿意打破小六的幻想，因为他也有过那样的美好年代。
不过，以前守护他那份童真的是他的母后和老师，现在，这样的他能否同样给予他人一份守护呢？
克罗诺斯还是微笑着答应了小六。
“当然可以啊。”
他抱起小六，举过他的头顶，自信满满地大声宣告：“我们会成为全天下最好的家人！”
“嗯！”小六露出了大大的笑颜，“小六会努力活下去的！”
“小六要成为领头羊，这样，小六就能和姐姐你成为家人了。”
“领头羊？”克罗诺斯抓住一丝疑点，立即将他放下。
领头羊不是卡戎吗？而且——克罗诺斯看向年幼单纯的小六，他似乎只有六七八岁，这么小的孩子也是羊的一员吗？
小六没有注意到克罗诺斯的异常，他笑着再次跳到克罗诺斯面前。
“大姐姐，我该走了，但我明天还要再来这里。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小六期待地问。
望向他天真的脸庞，克罗诺斯没想太多，便摸摸他的头答应了和他明天再见的约定。
小六高兴地向他挥手告别，然后又钻进了齿轮的缝隙中，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中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