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看人低(十九)

小黄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过惯了，对于老头今天的恩赐，心里一点激动的情绪也没有。

说心里话，碰上这样变态的主人，真的是感激都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去计较别的。回首以往的岁月，从河坝的草丛里诞生的它，没吃上母亲几天奶水，就被放羊娃用背篓装回了家。住的是破纸箱，喝得是玉米汤。好不容易，挨过了哺乳期。瘦弱的它，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一走起路来，也总是摇摇晃晃的，眩晕打蔫。

在这里，本地农村人普遍的观念里，狗有两种用途。一种是用来做狗肉煲，可以滋补身体。另一种就是用来看门，可以防盗。但各家的门，都是敞开的，无需去看。因为这里的生活条件，都厚此薄彼，没什么大的区别。一村的住户，相互都连着点亲戚朋友故交之类的。谁没事干着，能从另一家，顺点不一样的东西出来。那不是自掘坟墓，与全村人为敌吗。所以，养狗的农民，总下意识的认为，狗是没用的畜生。不会干活，一天到晚，除了白吃饭睡懒觉胡遛弯，实在之于庄稼来说，一点鸟用处没有。

所以，此时的狗儿们，一旦失去了它的作用，自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目标。有心软的妇人，见了会给口馊饭。遇到冷漠的壮汉，随手就是一大把土疙瘩招呼。身子长的高点胖点的，都被一帮楞头小子，结伙打了蒙棍。装到麻袋里，提到河坝。趁身子还热乎着，就抓紧时间剥皮，开膛破肚，取出下水。能吃的，都赶忙淘洗干净。那边院里，早已经架起铁锅，烫好热酒，招呼着摩拳擦掌了。

小黄这样的碎狗娃，营养不良的病秧子，是没人看得上的。按他们的说法，除了皮就是骨，没啥意思还费劲，根本划不来动手。所以，村子里常能看到，翻垃圾找食吃的各种饥肠辘辘的小奶狗。即使半路晕倒了或者饿死了，有路过的人，顺势飞起一脚，踢到臭水沟里，就算了事。

这样恐怖的日子，小黄在担惊受怕里，苦熬着，过了大概半年多。那天，正当它疲惫的晒着太阳时，放羊娃用它，换了五个烧饼。从此，小黄逃命般快乐的跟随着狗贩子，离开了这个生它养它又差点吃了它的人间地狱。

遇上老头，那是前世互相修的孽缘。小黄初见到他的时候，就从他阴冷刻薄的眼神里，读懂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它毫不客气的开始撕咬老头的布鞋。老头一把就抓起四脚乱蹬的小黄，摸着它倔强不服软的扎手硬毛，凝视着它独特的头颅，满意的发出欣慰的嗯嗯声。

也许老头觉得，此时的小黄，在某个方面，同自己有些相同的地方。再考虑到一个人独身的寂寞，有只小家伙陪着，也是不错的选择。何况自己一个人做的饭，老把持不住数量。每次做多了，就好几天吃剩饭。现在的胃呐，如果再这样折腾下去，就该住医院做手术了。

老头匆忙把小黄牵回家，拿出好几天前剩的饭，上面已经滋生出一些黑毛了。可扔了实在可惜，现在正好给它。先试着吃吃看，实在不行了，再扔也不迟。小黄虽然嗅到发霉变质的气息，可比起垃圾里那臭烘烘的残羹剩菜，这已经是山珍海味了。还来得及征求老头同意吗，先狼吞虎咽的把碗里的大米饭，一直不停的疯狂扫荡了最好。可越吃越饿，越饿就越想吃饱。饭盆在它粗糙的舌头电光般的狂舔下，早就明晃晃的可以照见人影了。

老头没想到，小黄是饿的真有些背过气去了。现在吃完了米饭，又在大量喝水。喝完了水，就扑过来朝着他狂叫。那意思是说，它还没吃好。老头这点还是知道的，越是饿的时候，越不能吃得太饱，又去喝大量的水。食物一旦在胃里发胀，时间长了，肯定会撑死的。于是，忙骂道，救下你已经是花了我十元钱，现在又吃了这么多饭。不说好好的站起来作个揖，表示表示感谢，你还敢跑来威胁我。看来不捣你几拐棍，你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有多好，是吧。

小黄见老头上手就抡，急忙钻到了桌子底下。紧紧的夹住尾巴，泪水朦胧的开始发抖。这样的场景，它已经经历了太多。它那瘦弱的脊背上，到现在都有几道深深的伤痕。那都是棍子打的，脚踢的，还有小孩子用弹弓里的钢珠射的。它只是专心的刨食吃，对谁都没有威胁，可他们为什么就要伤害它来取乐呢。

小黄不懂，流浪的日子，挨着天天过。能活着喘气到现在，已经是费尽了它所有的气力。每每想放弃的躺下，从此死过去。可第二天醒来，还得继续重复昨天的绝望。明明是只小狗娃，可时时在垂死的苦难上经历，已洗礼的它体无完肤身心俱溃。小黄时常感觉到，也许，下一秒，自己就会飞走了，飘到妈妈温暖的怀抱里。

此时的老头，还在数落着发飙。桌子下的小黄，已经打着鼾鼾说梦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