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本同事(一)|淑子

昨天,淑子来我家,告诉我她终于正式办理了辞职手续。
今年64岁的淑子,是我以前的部下。
我们在那个叫“梓園”的残疾人服务设施里共事了三年,然后我被调走了。而淑子因为是合同工,一直留在“梓圆”。
早就满了60岁的淑子️之所以继续工作,是因为家里有退休的丈夫和高龄的婆婆, 她不愿待在家里成为他们的佣人。工作对于淑子来说是逃避家务杂事的避难所。
我被调走后,淑子经常打电话给我,除了吐槽还是吐槽,一句话就是她干得不开心。她总怀念跟我一起共事的日子,说那几年她最有成就感和满足感。
这些牢骚,我听了好几年。去年,她有个手指头在助浴操作过程中被道具夹了一下,拍了片子发现骨折了。我趁机说,等工伤假期休完了,你就别干啦。
她又说,手指头不碍事。在家照顾婆婆和老公被认为是媳妇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工作就不一样了,被众多人感谢不说还有收入。
我知道她依旧辞职不了。这样又过了一年,淑子又把合同续上了。
昨天,当淑子告诉我她终于决定辞职的时候,我松了口气,又莫名其妙地失落起来,我曾经期待被调回梓園,期待再次跟淑子共事,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的了。
我们在一起喝了半天的茶,吃了半天的东西,说了半天“梓園”的人的坏话,笑了半天的笑。到最后,我才知道她为什么辞职。
是因为她的弟弟。她的弟弟是现在“梓園”的園长。就在我被调走的第二年,老園长退休,新園长换成了淑子的亲弟弟。
我们系统比较庞大,1000多名员工,下属单位50多处,淑子的弟弟早就被提拔当上了管理者。我们曾经在另外一个部门共事过,他从来不多干一件事儿,也不多说一句话。我对她弟弟没啥好印象。
淑子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弟弟会到“梓園”做第一把手,她问与弟弟生活在一起的母亲,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工作。母亲劝她赶快辞职。她又问弟弟,她弟弟不咸不淡地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知道现在缺人。
最终淑子还是留在“梓園”。我想她的目标是干到满65岁,以便每月多拿点退休金,除此之外还因为弟弟说“缺人”。
弟弟这个園长是个明哲保身但求无过的家伙,淑子更加愤愤然,称她弟弟为:狡猾的狐狸。
淑子说,我跟他虽然是亲姐弟,但是背后从来不提工作。有时候我憋不住,就旁敲侧击地让他到下面一线去看看,可他装着听不见。
“跟个死人一样!”淑子骂完亲弟弟,又接着骂“梓園”的其他人:中川眼睛无光,死了;山口面如土灰,也死了……
在一个行尸走肉的单位工作,能活蹦乱跳地走出来是件不容易的事。所以,淑子发多少牢骚,我就听多少。她不需要答案,只需要倾听,我认为这是一种正义的声音。因为她始终站在服务对象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你说辞职跟你弟弟有关?”我知道她又扯远了,就把话题拉回来。
“这个夏天,母亲进食很少,一下子虚弱下来。弟媳在私人医院工作,请不下假来。弟弟就盯上我了。他不明说,只是通知我,休息的时候常回家看看。我这一想,不是明摆着要我辞职嘛!不过,我也想通了。辞就辞吧,婆婆93,母亲87,丈夫70,我也快65了,不能再以工作当挡箭牌了。”
淑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种释然的情怀。
“女人啊,就这样,责任太重,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淑子笑着说。
我们又接着说男人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