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怎样当老师（之一）

本来的标题是《双减政策落地后教师日常的展望》。我本来是准备对对双减政策落地后教师日常作一次展望的。但写着写着，发现兜不住了，这样写下去，得写多长？几万字？几十万字？

那就一点一点地写，一点一点地发布吧！

既要展望，便先得回顾。回顾一下，我们这几十年来是怎么当老师的。

作为一名曾经在一线教学岗位上奋斗过二十年、其后又在教育培训行业里奋斗过十年的人来说，我非常希望将自己二十年职场的体验告诉大家，并对双减政策落地后的教师日常作一客观的展望。

当然，我也必须告诉你，我这二十年职场经验，确实来自于十年前的二十年。但是，这十年，我在教育行业，对学校的教师情况，我也多少了解，耳朵没关上，眼睛没闭上，都清楚。而且，这十年，在全国各类学校最起码做了一百场教育讲座、学术报告、语文教学交流活动。所以，对学校教师的生态还是非常熟悉的。

我就先从我自己说起，先回望我在学校的二十年，是如何生存的。

大学毕业后的四年，我分配在家乡一个乡村中学教书。这所中学，也是我的高中母校，我不得不说，我非常热爱我的母校。但是，非常可惜的是，这所学校现在早已经并到了个大镇子上的一个中学了。

很多人可能也都知道，这所学校被我写进过小说。在小说里，中学叫水廓中学，那个镇子，自然就是水廓镇。

虽然我热爱我的母校，但是，我的母校毕竟是一所乡村中学。在我进入这所学校的时候，语文教师队伍还没有一个本科生，直到我分配到母校，这样的历史才结束了。听说，这还是我们校长待在教育局三天三夜努力的结果。

当然，这在学校是个好事，然而，落到我的头上，就成了坏事。我就这样从哪里来又回到了哪里，就好像没有上过大学一样。

虽然我热爱我的母校，但是，我的母校毕竟是一所乡村中学，所以，凡是乡村中学所有的积弊，我的母校一个不缺。

譬如，就在我进这所学校时，教师上下班也点名，但点名时间就相当迟，一般都是要到八点钟以后。因为，八点之前，点名的人都没有上班。这一来，我们要陪学生早读的人，就得早点上班。早点上班的人，在八点钟就无需点名了。

我们几个刚刚从大学里过来的年轻教师，其实是希望正正规规地点名的。不然的话，像什么呢？我们是到一个学校工作，可是，这个学校就像一个乡下卖菜的地方，连个生产队的样子都不如，你是让我们笑好还是让我们哭好呢？

我们还记得那个点名的校工，是个女的，合同工，人长得也蛮好看的，可惜有一只眼睛不行了。我们都叫她小涂。她姓涂嘛。她是另一个校工的妻子。她的丈夫倒是周而正之的公办校工，是父亲办了退职后，他顶替的。那时候，顶替当时竟然是一种制度哩，是以顶替来替代招工招干，以此来解决国家干部身份的人子女的就业问题。但这个校工可能学历上有点问题，初中还没有毕业，不肯学习了，高中也不肯上。所以，顶替了父亲的工作后，不能完全顶替父亲原来的工作，便只好在学校做了校工。但他是公办工友。这让很多人都羡慕嫉妒恨，但是，没办法，人家生得好，一生下来就是干部子女。

我还记得，那个工友姓刘。名字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但是，在这里我就不说了。

另外我还记得一个姓刁的校工，情况也跟姓刘的差不多，都是因为父亲的身份而得到照顾与安排的。

这没办法，这是人家命好。娘胎里就替他准备好了好出路。不像我们，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只能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了。

陪学生早读时，也会有学校领导来看着，看谁没有来，看哪个班没有人管。但那也是做做样子的。没有哪个领导愿意起那么早。谁不贪恋个被窝呢？再说，他们就是看看，也不记录，也不上报。最多，遇到该当班的人没有来，跟你说一声下次注意。但到下次没有注意的时候，又不是这个领导当值了，于是，也就没有再跟你说下次注意一点了。

后来，渐渐发现，早读课基本上是没有老师陪伴的。学生也有迟到的，也有不来上早读课的。为什么呢？学校有一些寄宿生，也有走读生。走读生，他们不可能来得及上早读。那时候，又没有哪个家长有汽车接送，别说汽车，有个自行车就了不起了。但是，那时候，家长哪里会操这个心？

我教语文，做班主任。这样，就必须每天起来看班。当然，那时候年轻啊，对工作又有着无边的新鲜劲儿，有使不完的劲。那劲头儿，我们校长说，这小伙子，能扛起一座山。

但是，就这样扛了一两年，也松下了劲了。

松劲之前，我没有计较过别人；松劲之后，因而也就没有人来计较我。

说实在的，在那样学校工作，人是活得挺舒服挺自在，工资不低，活儿不累，偶尔还有吃吃喝喝拿拿，你说，这日子到哪里找？

偶尔，我也会想，这样下去，落在一个乡村中学做中学教师，哪一天才是个头？又哪里会有什么出息呢？

每到年终，校长就来跟我打招呼：“小伙子，又要跟你打招呼了，今年的这先进工作者、优秀教师、模范青年教师只能又请你让出来了。”我说没事。这种东西，我没多大兴趣。有与没有，有什么两样？

确实是这样的，有与没有没有什么两样。有，你也只能在水廓中学待着，没有，你也在水廓中学活得好好的。

再说了，那些获得这样的称号的，平常还是与我们玩在一起，吃喝在一起。也就是说，拿到了这些称号的人，也与我们没有什么两样。

但问题是，有些人必须要这样的称号，那就是想要民转公的人。

说来你可能不信，说来你可能也不知道，在我进入中学教师行列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下半叶，在乡村中学，竟然有五种性质不同的教师，一种是像我这样的直接从大学毕业或中师学校分配到学校的公办教师，这是啥都不要讲的，资质最硬的老师，第二种是民办教师，他们正在等待每一年都会进行的民转公考试。有的考了无数若干次了，上面都通知道他们不要再考了，没戏，没辙，别不挪位置，让让后面的人。毕竟，民转公是有名额限制的。

第三种是大集体性质的教师：这类教师是当初教师缺口比较大的时候以招工的方式招来的。可能大家有点不知道，当初，像我们这样的毕业生，是所谓国家干部资格，我调动时，拿到的调令，确实就是国家干部调动通知书。但有一种教师，他们是以招工的方式进行招工考试后成为教师的。

第四种是合同工教师：也就是合同制教师。一年一签，或三年一签。合同期到了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摆在合同制教师面前的，是他们的从教年龄也就是教龄是认账的，他们如果参加民办教师招考，是优先考虑与录用的对象。

你想想看，民办转公办，是需要考试的，同时也还有招民办教师的考试。你就可以想到教师的缺口当时有多大。

第五种：代课教师。这样的老师是在学校临时紧缺某些学科老师，或临时缺少相关人手时，临时招聘过来的。不过，当时，代课教师也不容易做，需要背后有相当的社会背景与后台，你才能成为光荣的代课教师。

我们的校长为什么一再让我让让呢？因为，我们学校当时这五类学校竟然齐全，被称为完中当中的五子登科式的学校。说起来，都是泪啊！

五类老师当中，除了第一类，在农村里没有责任田，其他类型的老师，还竟然都有责任田，一到农忙的时候，别说点名了，他能向学校请个假，就算是阿弥陀佛了。当然，学校每到这个时候，也不会因为他们不请假而说他们是旷工的，大家都知道这么个情况，谁还会去跟他们计较。农时要紧，天时不等人啊！

所以，每当年终考评了，尽管我们公办教师做得相当出色，但是校长会一家一家地打招呼，把名额尽量让给那些非公办教师，以便让他们在转正时加上一些权重。有这样的权重与没有这样的权重，完全是两回事。

我们的校长有一次跟我说着说着竟然流泪了：“小姜啊，你行啊！二十郎当，就来当上了高三语文教师，你要知道，这是多少老师努力一辈子都没敢想自己能站在高三的讲台！你看看，你才这年龄，就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你看看韩老师，教过你的韩老师，他是个老民办，一年一年地爬起来争取民转公，就是不晓得卡在哪里了！”

我们当然都理解。这是帮忙啊，这是做好事啊！

但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情况：反正年终弄不到优秀与先进，不如平常混混。

另一个更糟糕的后果就是：不管到了哪个学校，我对什么评优、评先，竟然从此不闻不问了，好像这都与我无关。以致我从教这么多年，竟然没有拿过一次校级与校级以上的先进与表彰。倒是在宁波万里国际学校，半年时间里，却拿了一大堆这个奖那个证的。这个我后面会提到。现在不说。

所以，这样就说到那时候的教师生态了。说了你还别不信：那是少有的轻松、自在、自由，甚至有带有点任性。

而且，人与人之间，那种关系，也是让人神往啊！没有什么利益之争，也没有什么名誉之争。甚至大家还都在让利让名。

谁不知道拿了那些奖或先进啊什么的，总能多多少少拿些物质上的奖励的。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人去计较这些。

而且，那时候，更没有什么家长投诉啊、学生不满啊什么的。

还有，像刚刚说到的，农忙到了，有的老师回家干活儿了，但是课却没有拉下。为什么呢？留在学校里的老师，都非常自觉地把他们的活儿给分了。虽然，我没有怎么分过他们的活儿，大家知道我们一直在高三，不来麻烦我们。但我们听说了，也看到了，所有人的活儿，全都给人默默地分掉了，也没有谁计较这个时候的课时费啊什么的。那场面，是非常感人的。

这可能都是你无法知道的教育生态。

是我当年所经历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