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子
张鉴是愣子最好的兄弟。
张鉴死于一场车祸。
愣子拿到张鉴的死亡确认通知之后,一个人骑上他那辆只有铃铛不响其他哪里都响的老牌永久自行车就冲出了院子。一边嘴里骂着娘一边狠狠地踩着脚蹬子,活像一只斗牛。憨子和呆子怕他想不开,也蹬着自行车跟了上去。
冲到街口,黄灯闪了,愣子又狠狠地刹住了车。一辆红色的马自达呼啸而过,震得愣子的老永久发出“一级警报”,差点抖散了架。不过马自达被堵在了路中间,因为前面的车已经从下一个红绿灯排起了长龙。
“娘的!”愣子又开始骂娘。
红灯亮了,横向车道上要转弯的车子缓缓启动,整个路口堵得死死的。
憨子和呆子骑着车追了上来,下一个路口的红绿灯也亮了,车开始缓缓前进。红色马自达要动了。
愣子眼前的绿灯也再次亮了起来。愣子再次像一头斗牛一样,向着红色的马自达冲过去。憨子和呆子只来得及喊一声“哎”。红色马自达正要换道超车。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紧接着是老永久叮铃咣当散架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停在红色马自达后面的银灰色别克正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愣子抱着腿,坐在地上傻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大哭。
交警来了,断定责任在红色马自达,换道不开转向灯。还批评了一番银灰色别克,跟车距离太紧。对愣子来说,这是意外的收获。
憨子和呆子一人拍了一下愣子的肩膀,“嘿,你没死啊”。
“嘿,你没死啊!”
愣子翻了个白眼,“老子早就帅气地腾空而起了,哪有跟着‘武器’一起翘辫子的,那才是蠢。”
然后走到马路牙子边坐下,抱着膝盖,又开始大哭。
憨子和呆子一人坐在一边,也抱着膝盖,装作一起在大哭。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多讹点赔偿金。
一年前,愣子和张鉴终于攒够了钱,合伙买了一辆最便宜的二手车,连车的型号都没记清楚。兴奋地拉着憨子和呆子一起“试车”。跑到郊区地界上,愣子见没什么人了,就催促张鉴,“哎哎哎,开快点,看看能开到多快”。
风的声音淹没了所有,路边的树和田野像是在倒带。从此,张鉴开快车上了瘾。
终于有一天半夜,乌漆麻黑,刹车不及,冲进了人家的施工工地。工地上刚搭好的钢筋架子也散了,钢筋砸下来,穿过了方向盘,扎进张鉴的肺里。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冷了。
那天愣子哭了很久,哭的交警直要拉着他去医院做检查,却怎么也拉不动他。愣子一点都不想去医院。愣子总觉得里面还躺着自己的好兄弟,也许还抱怨着,干嘛要撺掇他开快车。
后来,愣子再也没买过车。只是每年清明节,都会带一大堆“豪华车”去张鉴墓前,然后烧给他,嘴里还念叨着,“咱想开啥开啥。在那边再翻一次车,说不定就翻回来了……啊呸呸呸,你还是好好投胎吧”。
不经意地毁了别人的一辈子,不经意地让自己后悔了一辈子。没有对或者不对,只有结果。承受得起,就化险为夷;承受不起,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伤痛化成泪水,淹没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