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寂寞红
月朗星疏。
城墙上望去,巍巍山河,万家灯火,眼前是繁华,身旁是寂静,一人独立,更显寥廓。
巡夜的禁军一列列走过,齐整的脚步声穿墙入耳,应是向这边而来,忽见两人影,急声斥道:“何人在此?”
弓玉转身,乌黑的眸子凝视着来人,镇定自若道:“沁嫔娘娘在此。”
侍卫立马跪身行礼,领头之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名叫薛瀚,他见侞苓的装束,言语间更加恭敬道:“属下不知娘娘在此,请娘娘赎罪。”
侞苓一身绿衫,如一株孤柳立于月下,翩然如幻,她不发一言时有种迫人的气势,让人如临大敌,屏气凝神,不敢有一丝怠慢。薛瀚以为冲撞了贵人,此时也是一言不敢发,小心翼翼地等候发落。
可是侞苓温然道:“本宫白日里无意丢失了一支金玉镶花珠簪,故来此寻觅。”她的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细细流淌,不带一丝急躁的情绪。
薛瀚定了定神,回道:“属下立刻带人为娘娘找寻。”
“不必了。”侞苓笑道,映着清冷的月色竟也不显违和。“不过一支簪子,丢了就丢了罢。”
她翩然转身,月光在她身后倾泻而下,如白玉的缎子垂落,铺在冰凉的路面上,薛瀚眼前一片白茫茫,只有清脆的脚步声在耳畔回响,渐行渐远渐无。
好半晌,他方回过神来,好似做了一场梦。
云珠在长信宫外焦急地徘徊,不时地看向长街处。除了有巡夜的宫人提着灯经过,便只剩下高墙的黑影沉沉地压在路面上。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云珠刚见到侞苓的身影就着急忙慌地迎上去。
弓玉见她如此慌张,出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珠一边扶着侞苓进屋一边说道:“蕙嫔娘娘动了胎气,现下皇上和荔妃娘娘已经去了临鸳宫。”
侞苓忽地心口一跳,弓玉觉察出她的异样,担心地问道:“娘娘可有不适?”
侞苓摇头,接着问云珠:“好好的,怎会动了胎气?”
“据说是蕙嫔从请月台赏月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倒了。”云珠解下侞苓的披风放在架子上,端来刚沏好的茶,弓玉扶着侞苓坐在湘妃榻上。
室内焚起淡淡的香,这是前几日上贡的清香,荔妃素日只爱檀香,舒妃身子不适,蕙嫔有孕,都不宜焚香,皇上便恩赏给了长信宫。侞苓也不甚爱香,不过这清香如其名,清冽淡雅,不浓不郁,闻着倒也舒心。
“不小心摔倒?”侞苓揉着眉心,心里疑云骤起。
“是啊,不过也奇怪,请月台到临鸳宫的路一向平整,要说蕙嫔是不小心摔倒的,没道理寸玉也一起摔倒了。”云珠细细地说道。
侞苓看了云珠一眼,点头道:“弓玉,吩咐福来留意着临鸳宫,有什么事要立刻禀告。”
对于宫里的事,侞苓向来不上心,她不是御花园里争奇斗艳的牡丹,只是一株立在宫墙之下的绿柳,风来,她摇曳,却并不为世俗所忌惮,她与世无争,活得自在。
“娘娘是担心蕙嫔肚子里的孩子吗?”弓玉小心地问道。侞苓没有带贴身丫鬟进宫,身边侍奉的都是内务府送来的,弓玉一直都是她身边的掌事宫女,有些话自然更敢说一些。
侞苓不置可否,有些出神道:“皇上盼着蕙嫔这一胎,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他一定都很欢喜。”
“娘娘放心,太医院不乏医术高明的太医,必定会全力保蕙嫔腹中胎儿无恙的。”弓玉宽慰道。
夜里寒凉,风声紧而急促,若是换作平日,侞苓一定能睡个好觉,可是今晚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心里有极其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梦里,直到第二日晨起,她一睁开眼就唤来弓玉。
弓玉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低身蹲在床边,看着侞苓期盼的双眸,艰难地吐出:“娘娘,蕙嫔的孩子没能保住。”
侞苓听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弓玉,半晌,闭上眼翻身裹进被子里。云珠打了帘子进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弓玉起身使了个眼色,拉着她退出了内室。
“娘娘真伤心了?”云珠小心地问道。
“嗯。”弓玉点头,把栗子酥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抬头又见天青绿瓷瓶中的白玉牡丹,便唤人来换一株新的。
“娘娘心善,可到底不关咱们的事,况且蕙嫔因着娘娘与她同时进宫,便处处要争个高低,整日与我们长信宫不对付。”云珠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心思纯粹,喜憎分明,话更是不经思量就随口而出。
弓玉刮了她一眼,语气颇有几分训诫:“胡说什么,蕙嫔落胎本就蹊跷,要是传出去,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咱们长信宫。”
云珠自然明白其中厉害,立即点头缄口不言。
清晨的第一缕光穿云破雾,照在临鸳宫的红墙青瓦之上。东西各宫尚在沉睡中,唯有临鸳宫彻夜未眠。
殿内烛火未熄,兰旖身着单薄的锦衣,面容憔悴,平日里明丽的气韵却丝毫不减,若是教皇上瞧见,只怕会百般怜惜。不过她此刻却是周身冒着寒气,一双艳眸冷得彻骨,殿内殿外皆跪着宫人,人人自危,生怕蕙嫔把失子之痛迁怒到自己身上。
“那条路上明明是有人故意涂抹了松油,害本宫跌倒腹中孩儿不保。”兰旖气急败坏地嚷道。
“寸玉,你当时和本宫一起,就算本宫记错了,难道你也记错了吗?”兰旖已经失去了理智,她只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但那个凶手居然能逍遥法外,让她百口莫辩。
寸玉连连点头道:“奴婢已经禀告皇上了,皇上当时也派人去查看了,可是那条路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一切根本就是荔妃做的,她见不得本宫有孕,害怕我诞下皇子以后压她一截。”兰旖越想越生气,恨不得立刻去承乾宫掐着荔妃的脖子质问。
寸心有心劝慰,却无从出口。蕙嫔刚醒来时一口咬定荔妃就是主谋,可惜没有证据,任她哭天抢地也终是无用。皇上自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是刚失了孩子受不了打击,便让她好生在临鸳宫休养,免了晨昏定省。
兰旖怒火中烧,抄起案上摆着的瓷瓶“噼里啪啦”地一通摔在地上,一边摔一边骂骂咧咧,全然不是那个平日里娇婉的蕙嫔。一连好几日都是如此,她浑然像个疯子无能地发泄着。
各宫更是对临鸳宫避而远之,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惹了这尊大神落下个谋害皇嗣的罪名。至于荔妃,一改往日斤斤计较的做派,当起了宽容大度,切切体谅蕙嫔的丧子之痛。故而蕙嫔落胎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