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早餐
农历腊月十二日早上六点，我做梦跟周公打麻将，周公甩出一张白板，然后又摸了一张牌，笑眯眯的对我说：“小子，你能猜出我的下一张牌吗？”
我摇了摇头，说：“一百多张牌呢，老先生你也不提示一下，我要怎么猜？”
“天不早了，该起床了。”
还没等周公回复我，我就被陆翔从梦境中唤回现实。
我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外，带着浓重的起床气抱怨：“有病吧，这才几点？我正跟周公打麻将呢？”
“看你那熊样。”正在一旁叠被子的潘大壮嘲讽：“干大事的人有几个像你这样赖床的？梦里赢再多钱又能怎样？你能在现实中花吗？”
虽然一脸不情愿，但我还是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爬出了被窝。在我穿鞋，披上黑风衣的功夫，陆翔已经将我的被子再次叠成“豆腐块”，然后放进柜子里，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一定都拖泥带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一样。
我本想感慨，经过自己多年的“培养”，陆翔这小伙叠被子的技术真是大有精进。但在我抬头的瞬间，发现墙上贴有“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它们都将是你创造财富的基石”，我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走到门口将手机揣进兜里。
这里有些反常，但要是细说哪里反常，我也不太清楚，现在我想少说话，多看看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猫腻。
这时，洗漱完毕的高阳从我身边经过，我这才发现，昨晚角落里的那个人，原来是一个木讷、黑瘦、戴着眼镜的男孩，一副书呆子模样。
我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随着陆翔、潘大壮他们一同前往卫生间刷牙洗脸。
在路过厨房的时候，我看到里面有一男两女正在做饭，男的二十五六岁左右，毛寸头，他就是昨晚的“杰哥”；一个女的二十岁左右，长发披肩，面容姣好，气质上有一丝高冷，另一个女的大概只有十几岁，娃娃脸，目测年龄在十五岁左右。
厨房案板上有一些碎了的豆腐块、焉了的青菜、发芽的土豆、邹巴巴的萝卜、一瓶酱油、一瓶醋、一袋盐和一小瓶食用油。酱油瓶和醋瓶上面的封口包装纸还没有撕开，显然是刚买回来不久的。
难道说是因为我来了，他们才特意去买了这些东西？那他们以前吃的什么？肯定不怎么样，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样子，联想起昨晚陆翔和潘大壮虎吞小面包的情形，一丝疑虑涌上我的心头。
“赶快洗洗手，一会儿吃饭了。”杰哥看见我们三个人，指了指洗手间的位置。
“好嘞，杰哥辛苦了。”潘大壮回答。
尽管我已经有过一次的经历，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心头的那股厌恶之情并没有减轻多少。几经煎熬，我终于洗漱完，走出卫生间那一刻，我有种豁然大舒坦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其说是重获新生，倒不如说是脱离苦海。
由于饭还没做好，潘大壮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皱巴巴的扑克牌，这副牌破到什么程度呢？就好像拿起一张牌朝桌上使劲一摔，它可能就会像瓷碟摔到石板上一样，瞬间粉身碎骨，牌上的裂纹又像是专门为出老千而做的记号，宛如树叶上的脉络，为每张牌标明了身份。
果然，几局斗地主玩下来，无论是当地主还是农民，我都没赢过一局。
不一会儿，杰哥进屋说饭做好了，让我们收拾一下桌子，准备吃饭。潘大壮麻利地从所有人手中收齐扑克，将牌放进兜里，随后，杰哥拿出一块崭新的抹布将桌子擦得油光锃亮，好像在上面敷上一层包浆。
桌面很快就摆上了四菜一汤，分别是炒萝卜、炒土豆、炒青菜、麻婆豆腐和青菜豆腐汤。
杰哥用手从桌面上挥过，热情地对我说：“兄弟，远道而来，没什么好招待的，尝尝我的手艺。”
说实话，在我看来，这几样菜看起来真的不怎么样，就像是饭店倒在垃圾桶里的剩菜，又被重新挑出起来放在桌子上一样。迫于对方盛情难却，我夹起一小块豆腐放进嘴里，腥、馊、咸、涩、辣的感觉充斥着味蕾，这味道，我只嚼了一下就咽了下去。
我曾听妈妈说过，以前生活困难，要吃吃不饱，要穿穿不暖，实在饿的不行了，一些人会收集一些杨树叶子和树皮，配着水煮成糊糊，等五脏庙锣鼓喧天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当粮食吃，那日子，人活得还不如现在吃剩饭的狗。
出于好奇，我还真啃过干枯的杨树皮，干巴巴的，一点味道都没有，就像啃了一个放了很久的馒头。可是在此刻，在吃完这口豆腐后，我沉默了许久，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竟然是爷爷去世那年天空绽放的朵朵烟花。
“味道怎么样？”杰哥一脸期待地问道。
我缓缓放下筷子，用手指着桌上的豆腐，开始胡扯：“豆腐汤汁如初春破冰的清流化开味蕾，豆腐块入口如鹅卵石的表面一样爽滑，又像三月初雪落入清泉表面一点点融化，回味则像悠扬笛音在口间萦绕。”接着我又竖起大拇指，模仿美食家的语气说：“好！”
听到我这番胡扯后，一桌人捧腹大笑。
“我来这里也没带什么东西，只有一袋炒花生，就当给各位加菜了。”说完，我起身去卧室，等着那袋炒花生拯救我饱受蹂躏的味蕾。
在从行李箱里翻找花生豆的过程中，我发现日记本的摆放位置变了，它从第二层跑到了第三层。难道有人翻过我的行李箱？什么时候？算了，反正日记上也没写多少有用的东西，随他翻好了。
其实这个日记本不是普通的日记本，而是我在上学的时候，突发奇想，把充电宝拆了，镶嵌在了里面，用作上课打游戏给手机充电，从外边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有个小小的充电宝。为了防止我的破手机突然在路上没电，我特意将它带了过来。
我拿出花生豆，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回座位上，对众人说：“来来来，尝尝我妈的手艺。”
杰哥接过装花生豆的袋子，在桌子旁的几人目光注视下，从里面倒倒了一碟出来，好像倒的不是花生豆，而是一粒粒金豆子。
我大概算了一下，如果每一顿都倒这么一碟的话，大概能坚持四五天。
桌上几人尝过花生豆后，纷纷夸赞我妈的手艺，说这花生豆的味道比肉还香。
我非常认同这些人恭维的话，并不是因为这碟花生豆的味道，而是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猫比老鼠大，但却比狗小。此刻，这盘花生豆虽然算不上什么山珍海味，但在这个餐桌上，却是味压群菜。再说了，以这个杰哥的手艺，估计就算真的有块肉，到他手上也不见得能做出什么好菜。
我终于借助这盘花生豆，吃光了一碗米饭，出于农民子孙的天性，我的饭碗里，一粒米也没有剩下，可能是这一点引起了杰哥的注意。
“兄弟你才刚来，本想着你吃不惯米饭，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个馒头。”杰哥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馒头，递到我面前。
“不了，不了，我真吃不下了。”我的手摇得跟晃动的不倒翁一样。
“你们不懂。”陆翔抢过馒头，直接放到我碗里，说：“小明这人有个特点，只要你把能吃的东西放到他碗里，这家伙是绝对不会浪费的。”
“谢谢你啊，翔哥！”我笑着看向陆翔，特意加重了“翔哥”两个字的语气。
“好！”杰哥指着我，大声说：“有勤俭节约的美德，你将来一定能干大事。你这兄弟我交定了，俗话说兄弟如手足，行走天下怎么能少了兄弟呢？撑开你的手掌，命运线看到了吗？感情线看到了吗？财富线看到了？咱们一起握紧手掌，记住，这个时代注定是咱们的天下。”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桌上的几人瞬间停下动作，狐疑地看向我。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起身对众人说：“我妈。”
桌上几人就像石化了一样，只有杰哥缓缓把手放在嘴前，对着桌上的其他人比出静音手势，嘴里发出“嘘”的一声。
手机里传出我妈的声音：“儿，你到你朋友那没有？”
“俺到了，昨天晚上到的。”
“那边冷不冷？”
“不冷。”
“吃的好不好？”
“放心吧妈，俺朋友对我可好，弄了一桌好吃的。”
“能让俺跟你朋友说说话不？”
“中，我叫他过来。”
我对着愣在一边的陆翔说：“大翔，你来跟我妈说一声，让她别担心我了。”
杰哥挥了挥右手食指，示意陆翔接电话。陆翔走到我面前，我把电话递给他。
陆翔对着电话说：“你好，阿姨，小明在我这你就放心吧。”
“俺孩儿第一次跑那么老远，他经常跟俺提起你，你是他朋友，多照顾他一下啊。”
“你放心，阿姨，我是他铁哥们，这不用你说。”
“俺让他带去的花生豆子你们吃了没？”
“正在吃，阿姨，你手艺真好啊。”
“你看看你这小孩儿，怪会说话，你们吃的中就行，家里也没啥好带去的。”电话里传出我妈开心的笑声。
“阿姨，你放心，我这啥都有，这段时间保证把他喂得白白胖胖的。”
“中中中，你回来记得来俺家看看哈，俺给你做点好吃的。”
“一定去，一定去。”
“那你们先忙吧。你在那记得照顾着点俺家康乐啊。”
“康乐？”
“那个啥，康乐是俺儿的小名，他的大名叫曾泽明。”
“那肯定的，阿姨你也照顾好自己”
“中中中，那你们先吃饭吧。”
“好的。”
陆翔挂断电话后将手机交给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桌上的人好像都长舒了一口气，如同悬着的心放了下去。而陆翔在通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诡异的笑容。说实话，我看到他笑容的那一刻，心里毛毛的，很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