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以北
谈到天河北,大多数广州人都会皱皱眉说:好塞车!居住在广州的外地人则感叹道,那边的学位房又涨价了。这片位于天河体育中心北部,以天河北路为轴展开的街区,是新广州的一个缩影。
工作日早上七点多,这些装满学位房的居民楼会吐出无数个小朋友,他们脸蛋干净衣着整洁,由大人牵着,在8点前准时到达班里。在过马路的间隙,孩子耳边是“好好听课”的叮嘱,心里挂念的,却是暑假出行和同桌的新玩具。不管他们在这所省一级学校里是否出类拔萃,在未来,想要达到校训所说“心自由,行至远”的状态,对于他们,都不算难。
而与这些小朋友擦肩而过的另一些人,运气就略逊一些。
美容师小董正匆匆赶往店里,接下来的12小时,她都要待在幽暗的SPA会所里,为阔太太们敷脸、按摩,并说服对方购买最新的护理套餐。此时的晨光微风,是难得的放松。房产中介阿翔决定把烟头摁灭在下一个见到的垃圾箱上,他赚得不少,但还买不起每天向别人推荐的房子,业绩压力和不规律饮食让他愈发消瘦,身上的白衬衫似乎又大了一号。
红灯变绿的头几秒,天河北路上的司机们还不敢马上松开刹车,因为总有些头发花白的老人,背着儿童书包,还在斑马线上加速前行。
同样加速前行的,还有朝气尚存的年轻上班族。为了同时保证充分赖床和9点打卡,他们会寻找节省时间的最佳解决方案,或骑共享单车代步,或边走边吃早餐。
包子铺每天早上都要经历一场热气腾腾的战役。人们挤在三米宽的柜台前,要两个灌汤包一杯豆浆,或一根玉米两个烧卖。好脾气的伙计哪怕额角汗珠直流,也从不弄错每个人的需求。他们甚至无暇确认顾客手机屏幕已支付的金额,好在,生意一直兴隆。
十点钟,快递小哥钟华栋注意到手机电量已不足一半,他实在不愿意打给那位署名“我的鸡8岁了”的收件人,就放门口吧。反正这位神秘的人从不露面,门口却永远有一堆小纸箱。
对于外卖小哥李利生来说,饭点前的半个钟头是短暂的好时光,他常坐在熟悉的快餐店里,玩着手机闲聊,蓄势待发。
其实,若非重度宅居爱好者,天河北的人们根本无须点外卖。这里食肆林立,从价廉物美的肠粉店到人均上千的茶楼,从川湘粤鲁到欧美日韩,光好吃的日料店就不下十家。
在大二女生Yuki心里,天河北的日料店有个清晰的排行榜。因为想去日本留学,她自学了日语,并在三家不同的日料店打工赚钱。她知道有家拉面店的日本漫画很好看,拉面却不怎么样;另一家餐厅的刺身确实新鲜,是附近日本驻华职员信任的食堂。
本地职员则更信任本地的茶餐厅。他们在中午时分,三三两两从写字楼走出来,脖子上挂着各色工牌,然后在彼此谈笑声中,快速解决掉一份碟头饭。
对于有些人来讲,现在不过是刚刚起床遛狗的时间。看看,大型犬的主人往往娇小玲珑,魁梧大汉有时会被一只泰迪牵着跑。独居的林女士呼唤她的狗为儿子,她常在电梯里自言自语,我老了,我儿子也快不行啰。这7岁的儿子已经步履蹒跚,蔫蔫的,趴在一辆旧婴儿车里,努力喘着粗气,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民居深处的几家网红咖啡馆里,人们热烈自拍,以表达对生活异乎寻常的热爱。
氧气浓度或许最高的下午,跑步者成为灰色楼群中的一抹亮色。而在恒大有比赛的日子,道路两边的灌木也要淹没在红色的洪流里。球迷一家亲,在球衣小摊贩的助威口哨声中,人们兴奋地议论近期赛果。
比赛进球时,响彻云霄的欢呼是短暂的,更多时候,城市安慰它即将吞噬的人们。
鲜花店是浪漫主义者的迷幻药。面包出炉的香味让人想起远方麦田。文青沉溺在24小时书店里。书店的听障服务生随身携带一个小本,里边记录了各种笔迹的询问,例如“你好,请告诉我博尔赫斯的书放在哪里。谢谢。”
晚霞瑰丽,带着尾气和灰尘味儿,有时,也混杂着新鲜的香水味。几位盛装的女人踽踽独行,从不同的小区走出来,先后朝同一家KTV走去。她们的高跟鞋看上去轻盈又合脚,每一双,都比足浴店23号技师的坡跟鞋好看许多。
宵夜档的第一轮开瓶声宣告着夜晚正式降临,直到蚝壳堆成一座小山,人们才觉察到困意。
邮递员只能再睡最后两小时,夜游者用手机拍下沿路神秘的兔子涂鸦。
城市与人相互作用,在与孤独厮守的每一个夜晚过后,迎接每一个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