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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之神|胆小鬼

2022-11-21  本文已影响0人  冬雪萤火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刚一出旋转门我就看见黑色的一坨蹲在绿化带后面,鬼鬼祟祟地张望着。我走过去,和他一起蹲在绿化带后面,看着前面。

那人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了,露出惊恐的表情,哆哆嗦嗦地问我什么时候来的?要干什么?

我看了看四周确认这里不是什么私人领地,于是告诉他,这里是一条马路,谁都可以路过,而我恰好也是路过。

他一边往后移动,一边警惕地盯着我,还警告我不要跟过来。

这让我莫名感兴趣,于是蹲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想要弄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

离我一段距离后,他停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喉头上下滚动,表情紧张,如临大敌。这弄得我也有点紧张兮兮,不由得跟着他向地面看去,结果发现什么也没有。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我问道。

蚂蚁。他说。

蚂蚁?这会我确实看到了,很多蚂蚁。其实也不多,只不过平时没有注意,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马路上竟有这么多蚂蚁。

蚂蚁怎么了?

蚂蚁朝我来了!

我又看了一眼那些蚂蚁,确认它们只是在觅食,而不是针对他。

他不这么认为,一直念叨着那些蚂蚁要来咬他,在一只棕色的蚂蚁扛着一小块面包屑跑到他脚下时,他终于忍不住叫喊起来,引得行人纷纷瞩目侧视。一位穿大衣的女子听到他的叫喊声从旋转门里跑出来,抱着安慰他。

我跟在他后面,回到他住的地方,等房间里就剩他一个人之后试着跟他聊天。

怕蚂蚁?我找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

我害怕所有活着的、色彩强烈的东西,它们会随时对我发起攻击,我害怕。

难怪你的房间一无所有,白到令人发指。我恍然大悟。

他们都说我有病,你也觉得我有病吗?

我点点头。

他不高兴了,说我一点礼貌都没有。那些说他有病的人好歹是在背后偷偷说,而我却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说。我忍俊不禁,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

唉,你说得对。他无奈地说道,有人说,我这种病不能接触所有让我觉得可怖的东西,但又有人说,我就是要多接触一些恐怖的东西,以毒攻毒才能克服,你觉得这两种这种可行?

那你现在是在试第一种咯?

嗯。

成效如何呀?

你觉得呢?

我撇撇嘴,表示成效不大。

他失望地叹了口。

不过我可以帮你尝试第二种治疗方法,我向他提议。

怎么试?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在视觉上看起来冲击力很强的地方,有美丽的,有可怖的,你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看得多了,就会好了呢?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

这倒让我有点意外,他竟然不排斥。

反正你也治不好我,试试就试试吧。

第一站:火山

你知道真正的火山喷发吗?火山在一瞬间爆发,岩浆夹杂着石块尘埃被高速喷射到空中,接着向四面散开,就像燃烧着的陨石坠落地球一样,后期喷发的岩浆像烟火一样,拥有金线一般的形态,四溅而开,知道打铁花吗?跟那个差不多,但是比打铁花的温度更高、颜色更纯粹、散发也更持久!流动的岩浆如同奔腾下泻的瀑布,蜿蜒柔韧而又势不可挡,漫过大地,冷却,形成黑色如焦炭一般的熔岩,如火焰般的岩浆在黑色的熔岩里流动,油腻又神秘。黑色会吞噬你的心智,而岩浆会毁灭你的肉体,这就是最直观的火山爆发!

即便我已提前告知他火山喷发的景象,但身临其境的时候他还是被吓晕了好几次。

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逃避滚滚而来的岩浆,在看到岩浆所过之处化为灰烬后他身心崩溃,最后倒在了地上。

好吧,面对这种无法抵挡的灾难,没有人能够躲开,我不应该带他来这个地方。

我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我回答。

他仰面躺在灰色的火山灰上,望着黑沉低垂的天空说再来一次。

我讶异他的勇气,结果他告诉我知道自己不用死后,他需要的只是克服这个恐惧的过程,好吧,看来是我想多了。

他站的离火山口一次比一次近,晕厥和尖叫的次数越来越少,脸上的神情从惊恐到到害怕,再从害怕到匪夷所思,惊叹到平淡,最后他如一位浴火重生的勇士,感受大地轰隆震裂地吞噬。

他说他已经克服了对火山爆发的恐惧,应该可以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在那之后,我有很长时间再没有见过他。直到在斑马线的那次相遇。

与我第一次见他时并无多大区别。他抱着红绿灯指示杆,身体不断地往里收缩,恨不得整个身子都揉到里面去。人行道上只有寥寥几人,但他依然如临大敌,不敢踏出去一步。

你好像没有什么改变呀?我走过去站在他身旁。

他立马叫喊着让我离他远一点,于是我站在离他十步以外的距离。

这跟火山爆发不一样,他吼道,语气里充满了敌意,仿佛我骗了他似的。

我可没说我一定能治好你呀,你不能把这所有的问题都赖在我头上对不对?

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我莫名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感觉他变成这样自己也有责任,于是我好言好语地继续安慰他,在这期间他始终叫我离他远一点。

几天之后,他难得主动呼唤我,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什么鼓励,但是对于这次改变,我是相当欣慰地,起码我在他心目中是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这让我为神的尊严得到了满足。

我觉得我需要再试试,可以再换个地方吗?

当然可以!

第二站:间歇泉

间歇泉的喷发和火山喷发差不多,其壮观程度丝毫不逊于火山爆发。间歇泉状似眼睛,眼白部分为裸露的灰色岩浆物质,瞳孔中心为深邃的蓝色,由内及外颜色依次渐变为淡蓝、蓝绿、深绿、翠绿、黄绿、金黄、黄橙、橙褐,由瞳孔向眼白四散的神经血管似火焰般散开,像太阳风暴一般。整个间歇泉显得粗粝而静美,如真似幻,难以置信!

我向他描述着间歇泉的美丽,感叹大自然这个神奇的调色盘,简直无法用恰当的言语形容。

他却说这是灾难之眼!

他盯着它,一眼不眨。

你在看什么?

你说这里面会不会逃出一只恶鬼来,然后吃掉你和我?

应该不会,就算会,至多也是吃掉你。

为什么不吃掉你?

为什么要吃掉我?

我们不再言语,依然盯着间歇泉。不知为何,我看着看着也觉得它像灾难之眼。

你看吧,我就说它是灾难之眼,他洋洋得意地说道。开始沿着间歇泉慢慢踱步,饶有趣味地盯着它的每一次喷发。他似乎不再害怕了。

你在想什么?我问道。

我们从这里面跳下去试试,你猜我们会跳到哪里去?

我忽然有点担忧,不要到时候治好了他的社交恐惧症,反而让他变成了个小疯子。但说实话,他刚才的提议,我心动了。我从各个角度观看过这座间歇泉,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跳进去。那似瞳孔的间歇泉像是睁开了它的灵性之眼,注视我,诱惑我,于是我和他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

那是灰白的世界,我们被包裹在粘稠流动的灰色泥浆里,渐渐变成雕塑,这里与外面完全不同。

我觉得这才是我想来的地方,他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

我看着被包裹得严丝合缝的他,没有一点空隙,就连他的皮肤毛孔也被灰白的泥浆填满,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东西。他想要的就是这种被填满的安全。

要是能把它们带回去就好了。

带回去你只能变成一座雕像,死雕像!

他睁开眼,幽幽说道,但我还不想死。

你看你一点都不排斥这里,说明在你的世界也有不害怕的东西,恐惧对你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只要你以后拥有当下的心态,那么走出去就会变得轻而易举。

是吗?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喜欢的东西,但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鼓励,他忽然笑起来。

我问他笑什么,他说他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但并不打算当下告诉我。等以后吧,以后有机会了,他想说了,他一定告诉我这件趣事。

我对他很是上心,毕竟我从来没有失败过,这次自然也不会,对于治好他我势在必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像狐狸,看来我的治疗还是有效果的,起码没有之前呆了。

一个月以后,我又跑去查看我的成果,这次确实有进步了,白屋变成了彩色,各种颜色怪异的线条从房顶蔓延到墙壁,再从墙壁爬到地板,我看着他盘腿坐在正中央,这次好了,连床都省了。

你看我可有进步?他问道,示意我坐在角落里,不要离他这么近。

我学着他在角落里盘腿坐下,仰望着头顶旋涡状的线条,感觉自己也变成了那线条,顺着天花板到墙面,再顺着地面进入他的身体。

这可不怎么好,我说道。

怎么不好呢?

我歪头思索着,他也歪头看着我,表情似笑非笑。

你上次想到的有趣的事是什么?

他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能告诉我。

你还想治好我吗?他问道。

我坚定地点点头。但是目前这个办法似乎成效不大,他变得更加魔怔了,以毒攻毒并不是一个好办法,还是得多感受一些美好的事物。

我们再试试!

我对他说道,不知道为何,他激起了我强烈的胜负欲,在与人的较量中我从未败过,所以这一次也不会。

午夜时分我带他去了拉塞尔峰。此刻的拉塞尔峰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雄伟壮丽的山峰覆盖着皑皑白雪,与月光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片轻柔的紫色洒在裸露的岩石上,满月如银盘,正好悬挂在山峰顶,显得娇小而又充满能量。

这里几乎没有活着的生物哦,即使有,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里。

我喜欢这里,觉得很安全,很放松,全世界恐怕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吧,真想永远待在这里。

这里还不是最美的地方哟,我提醒他,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比这里更美、更迷人的地方。

那是你觉得,又不是我觉得。他心不在焉地说道。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他对神明一点都不友好,我得出结论。如果说不按常理出牌是神明的特性,那他也快要成为神明了,不过他成不了神明,胆小又自私,一点也不博爱宽容,十足十一个胆小鬼。

第三站:北极光

带他去看极光是受到他房间颜色的启发,我告诉他房间的颜色是死的,我要让他看到真正的流光溢彩。

北极的天空离我们很近很近,近到可以看到太空中星辰闪烁的不同光芒,蓝色的,橙色的,金色的,它们并不像人们在郊外看到的那种金白色,真正的星辰是多彩的,带着势不可挡的光芒穿进人们的视野。午夜时分,北极光的色彩在夜空中绽放,如天幕一般,呈幻出渐变色,星辰被装点在帷幕上;又如仙子的纱衣一般,蜿蜒而下,如梦如幻。他说暗夜里的流光总是充满诱惑,给人希望,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慰藉吧。

我问他是否喜欢这样的美景?

他点点头,但却不再吐露更多的赞美。

极光下的雪松剪影就在不远处,他和我各坐在一个山丘上。他忽然说我俩像猴子,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被带偏了。

为什么是猴子?我问道。

他说就只是想到了,所以才会这么说。

我说猴子可比你勇敢多了,敢爬树,敢攀岩,而且还敢在丛林和城市里游荡,不分白天黑夜,起码他们敢于面对这个世界。

他说猴子还会打架呢,还会争夺领地,还会吃掉战俘。

我问那跟我俩有什么关系?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悠悠说道:还会自以为是!

我吗?

猴子!

至此我才明白自己被耍了,他的病没有治好,倒是越发变得神经质了。我试图把话题带回到眼前的美景上,此时夜色中忽然如烟火一般迸发出一片青色的光斑,那光斑迅速扩大如渔网般从空中撒下,五颜六色的色彩呈箜篌状插入水面,透过极光,看到对面隐隐绰绰、光怪陆离的世界。

我自豪地看向他,沐浴在这样的光晕里,谁不会痴迷?谁不会沉醉?谁不会感叹一句大自然的神奇!

他果然如我想象的一样,张大了嘴。

回来后我很有自信,保证他会在一个月后生龙活虎,不知为何,想到他以后会变成一个正常人,我竟然有点怀念那个神经质的他。

一个月后,我如约又去看他。此时的他已经与正常人无异,房间的颜色和摆设都按照正常人居住的要求涂刷和摆放。我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很是满意。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看着我脸上挂着古怪的神情。

你还会怕蚂蚁吗?我问道。

他摇摇头。

那现在可以出去正常社交了?

他点点头。

是不是发现这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恐怖,甚至还有点可爱?

他歪头看着我,像看一个神经病,那眼神曾是我看他的眼神。

你还有什么地方要带我去吗?他问道。

你还想去?

最后一次,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哟,这次以后,我会告诉你我之前说的那件趣事,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他恶作剧地朝我扑过来,摆出一副怪兽的姿态,我没有反应,他自己笑得直不起身来,我似乎并没有彻底治好他。

第四站:岩石塔

岩石塔的黎明和薄暮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春夏和秋冬也截然不同。黎明时分氤氲的雾气环绕在如纪念碑一般的石塔之间,金色的塔身像圣殿一样庄严而又神圣,绿草茵茵的苔原是接受洗礼的信徒,似乎一切的是非曲折都得到了纠正,就如这岩石塔一样正直而又百折不挠。落日时分,景象则会截然不同,尤其是冬季,橘红色的天空,白雪皑皑的大地,岩石塔黑色的轮廓耸立在纯白之上,白色与彩色被岩石塔以不可思议的力量融为一体,成为自然界最美的奇观!

他忽然问我为什么是黎明和薄暮最美?

自然界就是这样啊,但是我不能这么回答,因为这个答案会让他看扁我。见我不回答,他嘿嘿一笑,摆出一副说教的姿态来。

因为世间万物都是开始和结束时最美丽。开始是新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且生机勃勃的,自此开始,更替开始,藏污纳垢,日悬中天的时候,所有的一切无所遁形,没有人喜欢正午,除了被伤害还会看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即使是藏在阴影里的,结束是落幕,只有光照到的地方是美丽的,那些不美丽的都被藏在黑暗、阴影里。我们如愿看到了尽头的壮美和遗憾,所以对明日有了期待。黑夜是最容易滋生恐怖和懦弱的时刻,它会将所有的不堪和痛苦放大,打破人们的承受心理,然后挣脱牢笼,漫入黑夜,集结成恐惧的骑兵。所以,世间万物都是开始和结束时最美丽。

他做了一个完美的结束语。而我,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美景应该跟你的人生际遇没有直接关系吧?我说出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弱的反驳。

既然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拉着我看这些东西呢?

当然是为了给你治病啊。

你看,你不是也把自然和人类联系在了一起吗?我承认这些东西都很美,但是你不觉得同样的美看多了,就不觉得美了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永恒的美!我们之间是谁更难以接受世间的不同呢?是你,你看惯了美景,习惯了各种生物的习性,对于你来说,这就是“正常”,但凡与这背离的,不相容的,你便认为是不正常的,可是你的“不正常”又是基于怎样的标准呢?只不过是数量占了优势而已,若天下都是我这种人,你说,到那个时候你是异类还是我是异类?

我笑出声来,忽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多管闲事我承认,可能是我看你过得太过费劲,所以才会想要帮你,当然,这个“费劲”也是基于大多数这样的“我”来看待的,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应该只站在大多数的这面。你是特别的,我说道。

他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良久瞪着我。

我不是特别的,他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特别的,所有人都一样,你知道一个人值多少钱?

这因人而异,能力、地位不同价值自然不同,我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回答的很小心,想了一个自认为不会出错的答案。

他摇摇头。

造一个人类所需要的全部元素在泥土和五金店里都能找到,很容易就能找到,很普遍也很廉价,你看并没有什么特殊,也没有什么特别,更没有什么价值,是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多像个天神啊,我由衷感叹。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再没有见过面,我觉得他是一个胆小鬼,想要改变他,结果没想到他改变了我,只是可惜了,或许他能改变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想起他说要告诉我的那件趣事,那次他并没有说。

房间还是跟上次一样,他像个木偶一样,坐在窗台上,双眼眨也不眨直视着正午的阳光。

会被灼伤的,我好心提醒。

你见过黑色的太阳吗?他问道。

我问是日食吗?

他说是黑色的太阳。

我说没有。

他说直视太阳超过一定的时间,太阳就会变成黑色的。

我说不是太阳变黑了,是你瞎了。

他笑出声来,终于转过头正眼看我了。

你不再治疗我了?

我摇摇头。

对于他来说,不管是哪种治疗,永远都是当下的代替之前的,根本就没有融会贯通这一说,他的身体里没有将所有变故都融通的因子,只有一种境地。

你上次说的趣事是什么?

他看着我,歪头想了一会,说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觉得你有病,神经病。然后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这是第一次,我被一个胆小鬼说成神经病。这场较量,虽然我拥有绝对力量,但是很遗憾,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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