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的故事
阿林的故事
有一种人啊，后脑勺生着反骨，骨子里又藏着奴性。
提起阿林，十里八村的江湖都是知道的，当然村子里的江湖自是没有风波庄聚义厅，村口的老槐树，那些纳凉取暖好地都仿佛武侠剧里说书人落脚的客栈。
“阿林这孩子就是痞，整天花么子大的气力锻炼还用不到正处”倒插门过来的老刘头双手插在袖口里胸有成竹的说
“还行吧，我看那小子天天不上学还那着书经常跑我那竹林子里看书嘞，以后，肯定有出息！”
后来我奶奶也提起过这样的话，也都是我忍着白酒的呛陪出来的唠叨。
五年前的昏黄的灯光是换掉了，灰白带着裂缝的墙壁也早已经拆掉了。
阿林干的事总和村子里的人和事显得格格不入。
阿林喜欢读书，时不时往一些没人僻静的地方钻，一闷就是一上午，怀里要是能揣个窝窝头一天恐怕找不着人影。
这不说阿林有出息嘛，可又经常带着一大票人搁着村里村外打架，穷山恶水出刁民，阿林也刁，不仅打架，还习武，一本88年版本的「李小龙技击法」都已经翻烂了，对着书练连环腿，绑着沙袋晨跑。
这我怎么知道的呢？还不是多年以后我有幸蹭了人师徒兄弟几个的一顿酒，烟雾缭绕的吹牛逼怀念过去出来的。
吹他们连夜喊人在茫茫的田野上约架，吹他们四五个人跟人家十几号人拼起来，最后认怂的人开了几桌换成了拼酒。
开始我也是半信半疑，毕竟酒桌上吹的牛逼可信度都不高，后来在有一年的夏天，我戴着耳机看完了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才明白阿林当时也是老老实实的讲了故事，只不过当时信的人都喝醉了，清醒的人都笑了。
当然所有无关生计的江湖，都在背井离乡去打工时结束，阿林也是。
93年的时候，赶上农村人出外打拼的热潮。
阿林也想出去看看，没有和一起打架喝酒的小伙伴，也没有带一块说过悄悄话的姑娘。
幻想着自己要出人头地的使命感，告别江东父老就这么出发了。
那时候的火车还是带窗户的，一个小小的站台就像是老一代的日本德国的小站一样。
除了一两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基本没什么人，办公室也小的，上车的时候手脚麻利的年轻人都是从窗户进去了，座位这个设施谁坐下就是谁的了。
上火车的那一刻，阿林望着窗外的雨，心里有些后悔没让爹娘来送，想到来火车站那一条很泥泞且漫长路又有些庆幸。
下了火车，阿林忍不住感叹广东真大啊！
遍地都是水泥地儿, 想着要是自己生在这里，再出去闯荡的时候，也用不着担心下雨泥泞爹娘送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了
可是在老乡那里刚落下脚，却出了个插曲。
隔壁庄子里的一个叫秀的姑娘追了过来。
原来秀很早就喜欢了阿林。秀的家里条件不差，十八九岁正是水水灵灵，光艳照人的时候。
可是阿林自己条件不好，甚至挺差，根本就不是世俗上的门当户对。
那个时节啊！同样是年轻可爱的青年人儿，要说不动心也是自己骗自己。
当时武侠故事里私奔的例子也有不少，可阿林偏不。
身上仅有的一百多块钱，带秀和老乡去吃了顿好的，又好说歹说买票把秀送了回去。
送秀走的时候，阿林很想告诉秀，要等他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去风光的娶她。
可是阿林不敢，阿林连牵手都不敢，走的时候拥抱的一下，也只是说把她当妹妹待。
“那时候那能顾得上风花雪月啊，送她走的那一晚我就想到第二天没钱吃饭了，儿女情长这东西永远排在生活的后面”阿林在某次喝酒关心我的感情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说
可能武侠小说里私奔的故事并不是骗人的。
只不过江湖上的阿林真的不是主角，是鱼虾
可感叹归感叹呀，想在这么“大”的城市活下去得好好挣钱啊。
阿林说在广东的那几年算是把所有卖力气，卖时间的活做了遍。
第一份活就是投奔的老乡上工的玩具厂。
不大的流水线从来没停过，把组装出来的玩具枪用五颜六色的细铁丝绑在纸板上，早上7点到晚上10点一天十四个小时，机械性的工作着，偷下懒就会造成自己这个环节堵塞，就有主管骂。
后来，这份工作因为打工仔里面的“安徽派”和“广西派”打架阿林帮老乡出头被开除了结束。
到了第二份工作，阿林不再指望老乡介绍，自己在外面跑了两天。自己找了个做健身器材工厂，因为性格比较豪气，干活也麻利，深得主管喜欢，阿林想终于卖力气也能吃饱饭了。可是很多时候，上帝总喜欢构建一种美好的气泡，然后在人对未来最充满希望的时候调皮的戳破这个气泡。
很快不到半年工场老板卷着订单钱跑路，公司没钱随之倒闭。阿林再次失业。
失业后兜兜转转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家里人也催。这里我特别想提一场爱情，不像和阿秀那样夭折在摇篮里的感情，不像电视里轰轰烈烈的风花雪月。
在工厂打工的时候，阿林还是保持着天天看书的习惯，在下工休息时，在早午饭结束的一小会休息时。这在底层工厂这个环境里无异是个异类。有个广西的女孩注意到了他，托人给他带了一封信。信里问他天天看的是什么书，能不能给她介绍一下，阿林一下懵了，第一反应是我看书管你啥事。阿林说那时候真是不懂事，追溯到那个时代的青年对青春时候的爱情都是比较痴傻，开窍开的晚，根本不懂讨好女孩子，不懂这也是恋爱。阿林眼里的恋爱是杨过和小龙女的一波三折，是郭大侠和黄蓉的为国为民，哪里晓得他的爱情是这样呐！
好在阿林虽然不知道姑娘有意，但也给了回应，因为实在找不到人倾吐他读书时的慷慨激昂，阿林给广西的那个姑娘讲金庸笔下的乔峰自尽，古龙笔下浪子傅红雪冰冷的心，仿佛在枯燥的现实生活中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阿林说他年轻的时候像一个浪子，只知道玩，丝毫不懂姑娘心里的条条道道。而后阿林又因为别的工厂工资更高，就和老乡一起辞工走了。终于姑娘老乡闺蜜都忍不住了点醒他。
“谁知道啊，小姑娘扭扭捏捏，早一步知道也不为那几百块钱换厂了！”阿林提起这个声音忍不住提高了点。两个厂子相距有20多公里这下见个面都挺困难了。当时的称不上约会的约会，阿林在下班后经常骑着一辆借朋友的自行车到姑娘那里，下班晚了到地方常常凌晨。因为之前和保安本来就熟，各种规则约束也都宽松。姑娘总在宿舍的顶楼等待阿林的到来，阿林也总能如约而至，两人就是聊了一两个钟头后再告别，阿林再次跨上那个旧年代的自行车回去。但是，最后俩人还是因为一些细小如针的原因没能在一起。
阿林不像葛优那样文艺且忧伤的说“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阿林说起这段感情的时候就像说风花雪月如成语一样的坦然，甚至过的太久阿林都已经记不起她的名字。只是我能想象阿林骑在每个被夜风吹过脸庞的夜晚，喜悦或激荡的心情，被爱情的甘露浇灌的岁月。
慢慢我想通了，一生只够爱一人不是因为车马邮件都很慢，因为那时候的人付出没想着是付出，没见过那么多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他们更单纯、勇敢、相信爱。
在农村很多外出打工的青年处过外地的对象，但忍受不了农村苦的姑娘不在多数，这也是阿林家里人反对的主要原因。阿林后来告诉我：“到了适当的年纪，家里会逼你相亲结婚。如果是一个能打破桎梏的人物，多数都会在平淡生活中显现出他英雄主义。可惜我不是，我其实和大多数底层打工者一样没见过世面，没有实实在在理想的规划，只能做到不违父母命。”
最终阿林同存在的大多数一样，回家结婚生子，结完婚后携家带口的继续在外面打工。挣扎着养过猪，开过饭店，打过几次架，吃过几次亏，再也不敢热血满腔。
早先阿林送过我一本路遥的书，书名叫《平凡的世界》，整本书页都是发黄显旧，甚至连封面都没有。还强烈的推荐我看，说他自己看过很多遍。我说你怎么不给我你也喜欢的武侠小说呢，我也挺喜欢江湖的感觉呢？阿林说江湖这个东西说到底还是虚无缥缈，现在社会已经没那么讲究了，所以我觉得不管以后人混的咋样，敢于闯荡更得敢于接受平凡的自己。
所以现在阿林也不在所谓的远方跑摩的、开车送货了，转头在老家支起了摊子，卖点小吃快餐。毕竟儿子也都大了，不需要太操心，出人头地的事儿也腻歪了。
今天父亲节，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聊了些家常里短。从前都是教导着我，现在只是简单问询我的近况。这么多年，虽然做不到多年父子如兄弟的关系，但也还算不断影响修正着我的价值观，行为方式。
最后挂断电话我说：“老爹，虽然你现在不像小时候我眼里那样无所不能的超人，但也称得上一号英雄，因为英雄吧，没有输赢。”
总有一天我们会接过父亲的鞭子，像往常一样，精神抖擞地跳上生活的马车，坐在驾辕的位置上，绷紧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吆喝着，呐喊着，继续走向前去。
感谢阅读，我是小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