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乘实有论或大乘实相论? ──分析明末三大师的〈物不迁论〉解释
小乘实有论或大乘实相论?
──分析明末三大师的〈物不迁论〉解释立场
黄国清
中华佛学学报第12期 (1999.7月出版 )
页393~409
中华佛学研究所发行
提要
僧肇受推崇为「秦人解空第一」,于般若性空之旨有深透的领悟,《肇论》为其解空的经典之作。其中〈物不迁论〉「物各性住于一世」的论点,唐代澄观曾言表层文义「滥同小乘」;明末空印镇澄甚至批评其为外道思想;多位现代学者也质疑此论不符空宗义理。本文分析明末云栖株宏、紫柏真可、憨山德清三位大师解释〈物不迁论〉的立场,发现他们都能够不拘泥于部份段落的文字表达问题,从一个较为全面的视角来理解〈物不迁论〉的内容,直探撰述的根本精神。莲池大师强调此论乃顺应世俗见解而发,非直接开示性空的意旨,带有方便引导的成分,阅读上须配合《肇论》的其它三篇。紫柏大师认为当时参与辩驳的正反双方人士,皆未具深刻的体悟,以致诤辩的内容沦为戏论往还,主张透过实践亲证来体贴前贤之言。憨山大师直指诸法实相为本论的旨趣所在,并以此观点注解全篇。三位大师的理解内容有其共通点,也各有独到之处,可收相辅相成之效,对于〈物不迁论〉的阅读具有提示作用。
关键词:1.〈物不迁论〉 2.明末〈物不迁论〉的诤辩 3.云栖株宏 4.紫柏真可 5.憨山德清
一、引言
明末蕅益智旭(1599~1655)于所撰《阅藏知津》的「凡例」中说:「此土述作,唯肇公及南岳、天台二师,醇乎其醇,真不愧马鸣、龙树、无着、天亲,故特入大乘宗论;其余诸师或未免大醇小疵,仅入杂藏中。」将僧肇(384~414)与天台的慧思(515~577)、智者(538~597)二大师并列,视他们的著作为中土撰述中最为精醇者,媲美印度祖师马鸣、龙树、无着和天亲,因此特别将之列入「宗经论」[1][1] 中,可谓推崇至极。僧肇曾师事译经大家鸠摩罗什,所撰《肇论》为中国佛教思想家消化了印度中观学说后的经典之作,是中印学术交融的结晶。此论脍炙人口,历代为其作注者达二十余家之多,[2][2] 足见对中国佛教圈的深远影响。佛教史家汤用彤称颂这部典籍说:「所作〈物不迁论〉、〈不真空〉及〈般若无知〉三论,融会中印之义理。于体用问题,有深切之证知。而以极优美极有力之文字表达其义。故为中华哲学文字最有价值之著作也。」[3][3] 从义理精深和文字优美两方面来观察僧肇的这部著作,找出自古以来佛教知识分子喜爱读诵《肇论》的主要理由。
现行本《肇论》以〈宗本论〉置于篇首,其后依序为〈物不迁论〉第一、〈不真空论〉第二、〈般若无知论〉第三,在〈般若无知论〉之后附有〈刘遗民问付〉和〈答刘遗民书〉,最后为〈涅盘无名论〉。其中列于第一[4][4] 的〈物不迁论〉在明末引起了诤辩,挑起这场论争的空印镇澄(1547~1617)于其《物不迁正量论》中说:「澄初读肇公〈物不迁论〉,久之不喻。及阅《杂花钞》,观国师则以为滥同小乘不从此方迁至余方之说。遂再研其论,乃知肇师不迁之说,宗似而因非,有宗而无因也。观其〈般若无知〉、〈涅盘无名〉之论,齐有一空,妙协真俗,雅合修多罗,虽圣人复起,不易其言也。独于〈物不迁〉则失之。呜呼!千里之骥,必有一蹶;大智之明,必有一昧,不其然乎?」[5][5] 认为《肇论》四论中的〈不真空论〉、〈般若无知论〉和〈涅盘无名论〉三篇皆甚为契合大乘经义,唯独〈物不迁论〉的内容搀杂了小乘的偏浅言论。明代许多佛教大师并不同意镇澄的看法,憨山德清(1546~1623)在〈物不迁论跋〉中说道:「及阅《华严大疏》,至〈问明品〉『譬如河中水,湍流竞奔逝』,清凉大师引肇公不迁偈证之,盖推其所见妙契佛义也。予尝与友人言之,其友殊不许可,反以肇公为一见外道,广引教义以驳之,即法门老宿如云栖、紫柏诸大老皆力争之,竟未回其说。」[6][6] 引文中所指的友人即是镇澄。憨山大师认为云栖株宏(莲池大师,1535~1615)和紫柏真可(1543~1603)两位大师虽然站出来反对镇澄的观点,却未能真正地驳倒他的说法。其实,这或许正反应出莲池与紫柏两大师理解〈物不迁论〉的角度与憨山大师有所不同吧!
有关明末〈物不迁论〉的诤论,江灿腾已做过详密的探讨,几乎运用了流传至今的所有相关史料,莲池、紫柏和憨山诸大师的论点皆在讨论之列。[7][7] 江先生从思想史的角度出发,以镇澄的论述内容为中心,列举诸家的反对意见,以及镇澄的申辩,完成了很好的工作。然而,对于三位大师论说〈物不迁论〉的文字,我们仍觉有进一步阐发他们解释观点的空间,本文乃尝试从一个更深层的角度来解读他们的文脉。三位大师所提出的论点,其字里行间各自透显出他们对〈物不迁论〉的不同理解内容与解释态度,有特别的蕴涵,最好不要仅依从文字的表面意义即作出高下的评断。他们从哪种立场来照察〈物不迁论〉的义理?文字中表现出怎么样的理解内容?都还有进一步探研的必要。
二、〈物不迁论〉的问题点
现存《肇论》的注疏如唐元康《肇论疏》[8][8] 、宋遵式《注肇论疏》[9][9] 、元文才《肇论新疏》[10][10] 、乃至明末憨山德清的《肇论略注》[11][11] ,皆对僧肇的这部著作赞誉有加,于〈物不迁论〉未曾有过批评。明末镇澄的《物不迁正量论》却认为〈物不迁论〉有「宗似而因非」[12][12] 之嫌,道衡《物不迁正量论证》与真界《物不迁论辩解》则意在反驳镇澄的观点。[13][13] 明末不同意镇澄之说的,除了憨山大师、道衡、真界外,尚有近世异解师、无名尊者、密藏道开、一幻道人、莲池大师、龙池幻有、紫柏大师等,[14][14] 镇澄可谓扮演一个至为孤单的角色。近人安乐哲、方东美、服部正明、廖明活等则率皆指出〈物不迁论〉的论点是有问题的。[15][15] 既然不只一个人在阅读〈物不迁论〉的文句时产生疑问,这一篇论作或许确实存在着文字表达上的问题,以下拟先检视僧肇的文脉。
僧肇受推崇为「秦人解空第一」,《肇论》为阐释中观思想之作,以他对般若的深刻领悟,「所欲」呈显的义理,当不至于违背般若空观的正理,除非有强烈证据推翻此点,否则这是阅读上的重要前题;至于论作文字能否充分地表述空宗义理,则为另一个层次的问题,但我们这里不得不论。关于〈物不迁论〉的宗旨,可从其中一段话探知:
《道行》云:「诸法本无所从来,去亦无所至。」《中观》云:「观方知彼去,去者不至方。」斯皆即动而求静,以知物不迁明矣。[16][16]
僧肇引《道行般若经》来说明一切万法在根本上的无来无去;接着以偈颂表达《中论.观去来品》虽去而实无去的旨趣。[17][17] 所谓的物不迁,重点在即于万法的迁变生灭,观照其中不迁不动的真实面。元康《肇论疏》将这段文字视为「一论之旨归」:
「斯皆即动而求静,以知物不迁明矣」者,经云无去无来,论云无去,此之二文,皆是即去明无去,非谓离去有无去。即去无去,是谓不迁之义,一论之旨归也。[18][18]
憨山大师《肇论略注》也说:
此引经论以定不迁宗极也。[19][19]
僧肇想要表达的,是诸法实相不来不去的道理,这是〈物不迁论〉的中心思想,他引述经论的文字来印证,意谓他的论点是有经论依据的。我们认为在阅读他的〈物不迁论〉时,须先把握住这个论旨,如此始能抱持着同情性的(sympthetic)理解态度来看待这篇论作,否则容易因专注于推论过程的末节而忘失原欲论证的主题。
从时代背景来看,僧肇以事物在时间中的动静往来作为论证的主要素材,相当程度受到当时流行议题的影响,置身时代苦闷的魏晋玄学家们对这个问题有特别的敏感度,观察至为深刻。魏晋名士喜谈《老子》、《庄子》、《周易》三玄,〈物不迁论〉题目的灵感当是从《庄子》一书而来,〈德充符〉说:「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庄子观察到物象不断在迁化,主张精神上的高度超升者能够审察真实,不随同物象一起变化。玄学家的理论,也尝试在变化之中寻找不动的真源,像王弼《周易注》注释〈复卦.彖传〉「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句说:
复者,返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者也。凡动息则静,静非对动者也;语息则默,默非对语者也。然则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故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20][20]
动与静不是互相对立,而是相依而生的一组概念,运动止息了就是静,万物运动变化的背后有寂然至无的本体作为其根据。可是就现象一面来观察,实难以否定事物随时间的流逝而迁变,郭象《庄子注》卷1注〈大宗师〉「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句如下:
夫无力之力,莫大于变化者也;故乃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以舍故。故不暂停,忽已涉新,则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世皆新矣,而自以为故;舟日易矣,而视之若旧;山日更矣,不视之若前。今交一臂而失之,皆在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也。我与今俱往,岂常守故哉?而世莫之觉,横谓今之所遇可系而在,岂不昧哉?
一切万象皆属变化的范畴,时光从不暂留,昨日的我已非今日之我,今日的我又将随时间的递嬗而成为过去。王弼虽有「静非对动」的主张,但其回归寂然至无之本的说法仍倾向「释动以求静」;[21][21] 郭象所论则明显为事物迁变之谭。面对当时流行的有关动静、物迁的种种异说,或许僧肇试图以佛教的更高知识(higher knowledge)来破斥他们,又不得不借用玄学家的语言和见解作为讨论的开端,以使大家有共通的语言。因此,慧达〈肇论序〉言「不迁当俗」;[22][22] 元康说本篇「明有申俗谛教」,「当世各有言,虽反常义仍合道,故云物不迁论」,[23][23] 颇有见地。
基于这种时代思潮背景,为着当时世人的理解问题,〈物不迁论〉的部份论证内容因而受到某种程度的制约。僧肇指出常人认为「有物流动」的迷惑,顺着他们所共许的「往物而不来」这一点继续推论:
既知往物而不来,而谓今物而可往;往物既不来,今物何所往?何则?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尝无;责向物于今,于今未尝有。于今未尝有,以明物不来;于向未尝无,故知物不去。覆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谓昔物自在昔,不从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从昔以至今。[24][24]
普通人只作过去事物不可能来到现在的单向思考,僧肇则加上现前的事物也不可能跑到过去,成为双向的推察。所以过去的事物自住于过去时点,现前的事物自住于现在时点,并没有事物在时间中迁移的现象。这样的结论和小乘说一切有部「三世实有」的说法有相类之处,特别是世友的观点,《阿毘达磨俱舍论》说:
尊者世友作如是说:由位不同三世有异。彼谓诸法行于世时,至位位中作异异说,由位有别,非体有异。如运一筹,置一名一,置百名百,置千名千。[25][25]
同一事物,因置于不同的时位就有了差异。世友主张无论事物处于过去时位、现在时位和未来时位都是实有的,而且彼此是差异的。僧肇并没有说昔物、今物为实有,[26][26] 可是他的说法足以让人生起「滥同小乘」的联想,以致有古德和现代研究者不能同意他的「物各性住于一世」这个用以推导出物不迁的重要论点。
既然知道僧肇写作此论的目的在于「以俗说真」,即文才所说的:「将明迁即不迁之理,先陈迷倒不迁见迁之情,令忘情悟实也。」[27][27] 论述在整个大方向上并没有问题,只是中间的论证环节容易让人生起误解,是引发诤辩的问题点。后世的佛教大师因而纷纷从不同的立场来解释〈物不迁论〉,以求发挥僧肇论说的深义,展现出理解的多样性。
三、明末三位大师的解释立场
明末莲池、紫柏、憨山三位大师有关《肇论》的撰述,除了憨山大师有《肇论略注》的专著外,其余皆为短篇的论作,文字虽少,却提供了相当多的讯息。比较他们针对镇澄《物不迁正量论》所做的回应,会发现三位大师理解〈物不迁论〉的角度并不相同,各有精到之处。以下谨依莲池、紫柏、憨山三位大师的次序叙说之。
(一)、莲池大师的意见
莲池大师为僧肇〈物不迁论〉作辩护的文稿,主要有《竹窗随笔》中的〈物不迁论驳〉,[28][28] 以及《竹窗三笔》中的〈肇论〉[29][29] 二篇。〈物不迁论驳〉和〈肇论〉二篇撰述的时间容或有早晚之别,思想内容仍是一体贯通的,并无态度上的转折,此点不可不加细察。
在〈物不迁论驳〉中,莲池大师首先举示了诤论的所在:「有为物不迁论驳者,谓肇公不当以物各住位为不迁,当以物各无性为不迁,而不平者反驳其驳。」以大乘佛教般若性空的义理来检验的话,僧肇用以推论的理由确实存在着某种问题,所以莲池大师接着说:
为驳者,固非全无理据而妄谈;驳其驳者,亦非故抑今而扬古,盖各有所见也,我今平心而折衷之。
反对僧肇说法的人,并非没有论证上的文字根据;维护僧肇的一方,也不是刻意要贵古贱今,所以大师想「折衷」他们。但此处所谓的「折衷」,绝不意味着他想调和双方的冲突意见,事实上,他是在为僧肇之所以如此写作寻找一个适切的理由,并为读者提示一个理解〈物不迁论〉的正确途径。首先,〈物不迁论〉的写作,乃有感于常人执着于现象事物的流动迁变,因应他们的思考模式以指点其中的谬误:
盖作论本意,因世人以昔物不至今,则昔长往,名为物迁,故即其言而反之。若曰:尔之所谓迁者,正我所谓不迁也。此名就路还家,以贼攻贼,位不转而异南成北,质不改而变疵成金,巧心妙手,无碍之辩也。故此论非正论物不迁也,因昔物、今物二句而作耳。若无因自作,必通篇以性空立论,如三论矣。
由于僧肇撰写这篇论文的动机,乃因应世俗的错误见解有感而发,所以不直接谈论性空的本旨,而是透过一个迂回的论证过程,借用世人的常识观点作反向的思考,获致物不迁的结论,藉以说服及引导他们。这是很重要的观察,正如我们前面所言,〈物不迁论〉的提出有其时代文化背景。
既然知道了僧肇写作的目的,读者就不当受到文字的牵绊,应该从更深层的角度来思考〈物不迁论〉的旨趣。莲池大师以为要掌握这一篇论作的本旨,必须配合〈不真空论〉、〈般若无知论〉、〈涅盘无名论〉及〈宗本义〉诸篇:
子不读〈真空〉、〈般若〉、〈涅盘〉三论,及始之〈宗本义〉乎?使无此,则今之驳,吾意肇公且口挂壁上,无言可对,无理可伸矣。今三论发明性空之旨罔不曲尽,而宗本中又明言缘会之与性空一也,岂不晓所谓性空者耶?
僧肇对缘起性空之旨有深透的领悟,如能透过僧肇的整体思想来理解〈物不迁论〉,才算真正地读通这篇论著,可免除误解的发生。因此,实不必因执取文字而障碍了理解的深度:
是故「求向物于昔,于向未尝无;责向物于今,于今未尝有」,此数言者,似乖乎性空之旨,然昔以缘合不无,今以缘散不有,缘会性空既其不二,又何烦费辞以辨肇公之失哉?……若知有今日,更于论尾增一二语结明此意,则驳何繇生?吁!肇公当必首肯,而不知为驳者之信否哉?
莲池大师相信僧肇的论说目的就是要呈显「缘起性空」之旨,只是在〈物不迁论〉文中没有直接表述出来。在有了这样的认识以后,明者自明根本用不着浪费笔墨去证明僧肇的表达缺失了。也就是说〈物不迁论〉的观点并没有偏离缘起性空的根本义理,问题不过是文字的表达不够直接与充分罢了!
莲池大师的另外一篇短论〈肇论〉,意旨和上一篇是互相贯通的。文中指出空印镇澄之所以误解〈物不迁论〉,有「不察来意」和「太执常法」二个原因。所谓「不察来意」,是不了解此论本是「对俗而作」:
不察来意者,若人问物何故不迁,则应答云:以性空故。今彼以昔物不至今为物迁,而漫然折以性空,性空虽是圣语,然施于此,则儱统之谈,非对机破的之论也。
性空的义理甚深,对方尚未具备理解的程度,且对方的问题本不在探求物不迁的最终原因,冒然为人开示性空的教义,就不是「对机之谈」,无法正破他人的思考盲点以助成他人领悟佛法。这点和前述「就路还家,以贼攻贼」的讲法相通,须先就他们的观点显示其中的内在矛盾,随后才给予进一步的引导。至于「太执常法」,是说过度执取某个教义以为佛教的根本正理,视任何与此「正理」有所相违的皆为谬误:
太执常法者,僧问大珠:「如何是大涅盘?」珠云:「不造生死业。」此常法也。又问:「如何是生死业?」珠云:「求大涅盘是生死业。」在常法,必答以随妄而行是生死业矣,今乃即以求大涅盘为生死业,与肇公即以物不至今为不迁义正同也。故无以驳为也。
僧肇是顺着世俗事物迁变的观念来指点物不迁的道理,非直接开示缘起性空的「常法」,若执意以所认定的绝对「正理」来检验他的论证内容,反而因过度执取常法而忽略原本的撰述旨趣,否定论作中方便引导的一面。
《法华经》中透显出「会三归一」的智慧,佛陀分别为声闻乘、辟支佛乘、菩萨乘开示浅深不同的佛理,最后这三乘全都可会归于「一佛乘」。可加以会通的理由,在于适应三乘的教法只有浅深的差别,而非内容的正确或谬误。不了义的教说本可畅通于了义的教说,但若有所执取,限定不了义教说可再深化的开放性,理解的问题乃从中生起。僧肇借常人的观念来表达物不迁的道理,文字上或许因而有不了义之处,莲池大师所提供以理解〈物不迁论〉的途径,当非刻意逃避此文字与逻辑上的问题,而是要读者直探著作的旨趣,掌握缘起性空的大本以作为诠释的根柢,庶几不至于执文害义。
(二)、紫柏大师的态度
《紫柏尊者全集》卷15中收有〈物不迁论跋〉、[30][30] 〈书肇论后〉[31][31] 和〈书般若无知论后〉[32][32] 三篇短文,紫柏大师在文中发表了他对《肇论》和〈物不迁论〉的见解。和绝大多数中国佛教祖师一样,紫柏大师给予《肇论》非常高的评价,他在〈书肇论后〉中说:
夫心本无住,有著者情;情本无根,离心无地,故会心者情了,全性者心空。心空则大用自在,如春在万物,风在千林,其吼唤鲜明变化之态,乌可以情智彷佛者哉?肇祖五论之制,〈宗本〉、〈不迁〉等作,何异春生万物,风啸千林矣乎?
心空是完全开放自在的心灵境界,蕴藏着无限妙用,如同「春在万物,风在千林」一般。春天和林风无形、无声、无臭,遍覆大地的春暖让万物均能取得生长所须的热量,充塞于林中的风是窍穴资以发出各样声响的力能。这是智者心证的境界,无法用情智推得。紫柏大师以为《肇论》是一部卓越的著作,内中的义蕴,正是阐述般若智慧所观照的心空,以及心空自然生发的妙用。
紫柏老人是一位精进的禅者,胁不至席数十年,他从禅的立场来看待当时关于〈物不迁论〉的诤辩。前面已说过他用「春生万物,风啸千林」来譬况《肇论》,以为这部论典的撰述者是一位彻悟无生的高僧,其论点的是与非自非凡俗人等所能驳辩,〈物不迁论跋〉说:
予闻入无生者,方知剎那。……即此以观心转不转、生相灭相,皆不越一剎那耳。而物非物、迁不迁,又岂能越之哉?予以是知驳不迁、辩不迁者,剎那未知,无生尚遥,而驳驳辩辩,得非棒打水月乎?则予亦不免多口之咎。
《大智度论》卷15说:「弹指顷有六十时,一一时中心有心灭,相续生故。……行者观心生灭,如流水灯焰,此名入空智门。」[33][33] 在一弹指那样短暂的时间内,即包含有六十个剎那(ksana),每个剎那之中已发生无数次心的起灭,所以生灭迁流是极为隐微的现象,唯有进入深的禅定或了悟无生才能直接观照现象事物的剎那生灭。紫柏老人认为当时反驳〈物不迁论〉者与替僧肇辩护的人,都缺乏照见剎那生灭的现量经验,论辩的理由不过是得自知解上的推理活动。想要真正了知物的迁或不迁,必须诉诸禅和般若的直观,因为剎那中的生灭是深悟无生者的现量境界。
紫柏大师的见解,带着极为浓厚的禅宗公案意味,他批判时人运用语言文字传述圣人境界的能力,强调亲身体证的重要性。凡人的认识能力有限,唯有圣者才能突破身心藩篱的阻隔,开发认识的能力以至于无限。圣者透过语言文字表达觉悟的境界,未有实践体证的人据以谈论他人的悟境,不过是一种揣摩想象。〈物不迁论〉的内容是否真的无法透过语言来讨论,相信有人不能同意紫柏尊者的态度,认为这样的说法太过绝对;然而,却无法否认他指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不管对事物迁与不迁的道理辩论得多么精妙,最终还是得通过禅的修习来加以验证,证悟无生之时始为真实的了知。况且紫柏老人真正的态度,应该不是反对用语言来呈显悟境,而是不赞同体证麤浅者的戏论往还。
(三)、憨山大师的观点
憨山大师有关〈物不迁论〉而形诸文字的撰述有二:一为牢山时期(1583~1595)写给镇澄的书信〈与五台月川师〉;一为晚年(1916)所作的《肇论略注》。[34][34] 前者反驳了镇澄批判〈物不迁论〉的意见,特别是厘清华严四祖澄观(738~839)是否以此论为「滥同小乘」的问题,信中说:
然清凉疏中自有二意,且云:显文似同小乘云云;其实意在大乘,生即不生,灭即不灭,迁即不迁。原清凉意,正恐后人见此论文,便堕小乘迁流之见,故特揭此,表而出之,欲令人人深识论旨,玄悟不迁之妙耳。然钞文但举小乘,一意辨之,未竟大乘之说,但结文「此约俗谛为不迁耳」一语,义则长短相形,但文稍晦耳。[35][35]
憨山大师的理解是正确的,既强调澄观已明言〈物不迁论〉有两层涵义,文字的表面意义或有和小乘教义雷同之处,但深层蕴含则契会大乘缘生无性的义理;同时也指出澄观文中并未充分发挥僧肇此论的大乘意旨。[36][36] 这封信中虽有「力穷〈不迁〉,彻见诸法实相」[37][37] 之说,或许限于篇幅,未作进一步的申论,憨山大师的整体与最终的观点,还是要在《肇论略注》中寻求。
《肇论略注》继承元康的观点,在〈宗本义〉的注解中指出「不迁当俗」,[38][38] 可是他对〈物不迁论〉的理解与诠释,都是从诸法实相的角度出发,直接指示妙悟的境界。他有一段话概述自己领悟〈物不迁论〉的经过:
予少读此论,窃以前四不迁义怀疑有年。因同妙师结冬蒲阪,重刻此论,校读至此,恍然有悟,欣跃无极。因起坐礼佛,则身无起倒;揭帘出视,忽风吹庭树,落叶飞空,则见叶叶不动,信乎旋岚偃岳而常静也。及登厕去溺,则不见流相,叹曰:诚哉!江河竞注而不流也。于是回观昔日《法华》世间相常住之旨,泮然冰释矣。是知论旨幽微,非真参实见,而欲以知见拟之,皆不免怀疑漠漠。吾友尝有驳之者,意当必有自信之日也。[39][39]
曾经让憨山大师苦思不解的文句,就是〈物不迁论〉中的「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40][40] 这一句元康是顺着「物各住于一世」的观念来疏解:「前风非后风,故偃岳而常静;前水非后水,故竞注而不流;前气非后气,故飘鼓而不动;前日非后日,故历天而不周。」[41][41] 注解可谓忠实于〈物不迁论〉的文字,但读来总觉得文意串讲得不够深入。憨山大师则深挖文字的指涉,直指诸法实相:
此引迅速四事,以证即物不迁。……故论命题,乃以物物当体不迁,非相迁而性不迁也。此不迁之旨,正显诸法实相,非妙悟之士诚不易见。[42][42]
即于事物而见到不迁,物迁是因缘和合的一面,属假有;不迁是从诸法实相的真谛视点来照察,不落空假,真俗不二,符合中道实相观。憨山大师强调「不迁」的意旨在彰显诸法实相,他不拘泥于部份段落的文字表达问题,在消化了整篇文章的义理之后,把握住僧肇论说的本旨,在注解中将其直接呈现出来。
憨山大师这种即俗显真、凸显诸法实相的解释立场,表现在他注解〈物不迁论〉的全文之中。在标题「物不迁论第一」下面有一大段注文,扼要述说一论的大旨,甚为精辟:
此论俗谛即真,为所观之境也。物者,指所观之万法;不迁,指诸法当体之实相。以常情妄见诸法似有迁流,若以般若而观,则顿见诸法实相当体寂灭真常,了无迁动之相。所谓无有一法可动转者,以缘生性空,斯则法法当体本自不迁,非相迁而性不迁也。能见物物不迁,故即物即真;真则了无一法可当情者,以此观俗,则俗即真也。良由全理成事,事事皆真,诸法实相,于是乎显矣。论主宗《维摩》、《法华》,深悟实相,以不迁当俗,即俗而真,不迁之旨,昭然心目。[43][43]
缘生假有的有为诸法,从俗谛上来看可以是迁动的;若就真谛上说,当以般若智慧来照察诸法时,则一切万法全无迁动的相状,故可以即于一切现象事物而见到真实,无为的诸法实相不是外在于有为诸法而独存的。憨山大师称道僧肇「深悟实相」,以〈物不迁论〉为凡俗之人解说不迁的实相,透过推理上的一番曲折,让他们了知「即俗而真」的深义。
憨山大师同紫柏尊者一样,也强调透过修证来体贴圣人的言教;只凭借语言文字上的理解来推敲圣人言说的本旨,无法达到全幅的契悟。僧肇自言:「覆寻圣言,隐微难测,若动而静,似去而留,可以神会,难以事求。」[44][44] 憨山大师疏释此段说:
反复推寻圣人之言,虽说无常而意在密显真常,所以隐微难测。圣人言虽动而意在显静,言似去而意实常住,所以静燥之极未易言,但可以神会,难以事相求之耳。若不达圣人立言之旨,不能离言得意,将谓实有生死去来之相,执言竞辩,此则终不能悟不迁之妙。直须离言得体,方能契会本真耳。谓滞相则迷真,当契神于物表耳。[45][45]
「虽说无常而意在密显真常」乃承袭文才的说法,《肇论新疏》作:「虽谈无常亦密显真常,不可守言一向作无常解也。」[46][46] 文才用「亦」,憨山大师用「而」,一字之异使得意旨丕变。文才是说谈无常,也在密显真常;憨山大师则言谈无常是为了密显真常。语言文字是世俗界的产物,表意能力有其局限性,特别是难以传述修证的体悟境界。因此圣人的言论常蕴有言外之意,听闻者或读诵者须懂得探求深层的旨趣,不拘执于表层字义,以追求与圣人精神的冥契。仔细品味憨山大师诠解〈物不迁论〉的文字,可以发现他正是这种「离言得体」态度的实践者,如他自己所说的:「要人目前当下直达不迁之旨,了无去来之相,求之言外,则妙旨昭然。」[47][47] 所以〈物不迁论〉经过他的疏解,意旨和另外三论贯通无间。
四、结语
僧肇〈物不迁论〉成了现代佛学研究的一个公案,学者们从不同角度来探讨这篇论作,或给与称颂,或加以批判,可证知理解此论的复杂性。将时间往前推,明末的镇澄应是历史上最早质疑〈物不迁论〉的人,他的论辩缜密,引据赅博,以致当时佛教大师如云栖株宏、紫柏真可、憨山德清等不得不起而回应其说。莲池大师指出〈物不迁论〉是对俗而谈,顺着一般人的观念和用语来论说,以扭转他们的错误见解,其中含有方便的成分,所以非难此论的人并非完全没有文字上的根据。但〈物不迁论〉不能作单独的理解,须配合《肇论》中的其它三篇,始可掌握僧肇立论的真正意旨。紫柏老人的响应富有禅人的趣味,提出实践体悟的重要性,以〈物不迁论〉的批评者和维护者都非亲证圣境的人,他们的言论往还不过是戏论罢了!依他的看法,欲了知事物的迁动与否,最根本的方法就是证入无生之境。憨山大师的解释立场跳脱表面字义的局限,直陈僧肇这篇论作的根本思想,他的诠解明确而直接。他强调〈物不迁论〉指向诸法「当体之实相」,以般若智慧来观照缘生性空的一切万法,则法法当体本来就是不迁的。
《肇论》诸篇的论说精辟,唯独〈物不迁论〉可谓大醇而小庛,部份文字或有表意上的问题,但深悟性空之旨的僧肇当不会以实有论来观看世间诸法。因此,纯粹从语言文献或逻辑思辩的层面来非难〈物不迁论〉,挑剔部份内容的表面字义问题,虽非全无根据,却有以部份来概括全篇之嫌,且该部份恐非全篇的立论核心所在。莲池、紫柏和憨山三位大师皆未执着文字的浅层意义,他们确信僧肇悟入实相,撰述的旨趣不会与空宗教义相左,也从这个较为全面的视角来阐释〈物不迁论〉。三位大师的诠释立场并不完全一致,理解的内容有共通点,也各有独到之处,他们都努力于掌握僧肇立论的根本精神,于〈物不迁论〉的阅读来说,有着某种提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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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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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佛教论书有释经论和宗经论之分。释经论,是依经文次第解说的,如《大智度论》与《十住毘婆沙论》。宗经论,是依一经或多经而论究法义,如《中论》。参见释印顺:《空之探究》(台北:正闻,1985),页209。
[2][2] 据牧田谛亮的统计,中、日两地历代为《肇论》所作注疏计存者十种,佚失者十三种。参见氏着:《中国佛教史研究》(东京:大东,1981),册1,页85~页96。
[3][3] 见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台北:商务,1968年台版),上册,页333。
[4][4] 《高僧传.释僧肇传》记载僧肇先撰〈般若无知论〉、次作〈不真空论〉与〈物不迁论〉,最后作〈涅盘无名论〉。(《大正藏》卷50,页365上~下)与现行本《肇论》次序不同。冢本善隆指出《出三藏记集》卷12的陆澄《法论目录》与《高僧传.释僧肇传》皆将四论作个别的排列,可能是在南朝梁、陈时代由三论宗学人编纂为现行本《肇论》的次第,也许是陈代小招提寺的慧达将四篇论作编纂在一起。见〈佛教史上肇论意义〉,收于冢本善隆编:《肇论研究》(京都:法藏馆,1955),页102~页121。
[5][5] 《卍续藏》(台北中国佛教会影印本)册97,页365c。
[6][6] 《卍续藏》册96,页295d。
[7][7] 参见江灿腾:《晚明佛教丛林改革与佛学诤辩之研究——以憨山德清的改革生涯为中心》(台北:新文丰,1980),第三篇〈丛林改革中的佛学诤辩〉。
[8][8] 《大正藏》册45,1859经。
[9][9] 收于《卍续藏》册96。
[10][10] 《大正藏》册45,1860经。《卍续藏》册96作「宋.文才」。
[11][11] 同注9。
[12][12] 印度佛教「因明」的主体有宗、因、喻三支,「宗」(paksa)是由立论人所提出,尚待敌证一方认可的命题;「因」(hetu)为立论人说明其论题的理由;「喻」(drstanta)是立论者举出的例证。所谓的「宗似」本当为《因明入正理论》的「似宗」,即「宗过」,是指所立的论题的过失,然而,镇澄所说的「宗似」意谓论题的似是而非;「不释动以求静,必求静于诸动」与「江河竞注而不流,旋岚偃岳而常静」等,相似于《般若》诸法的「无所从来,去亦无所至」等。「因非」则指推论的理由存在着谬误,镇澄不能同意僧肇以「物各性住」作为成立不迁的理由。参见《物不迁正量论》,《卍续藏》册97,页365C。
[13][13] 此上两部著作皆收入《卍续藏》册97。
[14][14] 同注7,页247~页292。
[15][15] 安乐哲指出僧肇的思想有三大缺失:第一、僧肇认为时间一如空间具有一种可以分割的性质,他假定时间是一个独立单位的集合,而诸法是存在于各个时间单位中的。第二、僧肇一方面认为诸法均由「俗有」而发生,另一方面却又坚持诸法在「空间、时间坐标」上系一恒久的存在,这两个说法是矛盾的。第三、僧肇既认为声音等诸法是「俗有」,即诸法皆幻;人类若是如幻不真的存在,如何能够决定正确的存在是什么呢?参见氏着:〈僧肇研究〉,收于张曼涛编:《三论典籍研究》(现代佛教学术丛刊册48,台北:大乘文化,1979),页267~页282。
上列安氏的观察有独到之处,但他在每一点之后提出的质问,明显是从西方人的思考角度来看待佛教义理,像认为时间的本性当符合「前进原则」(principle of pro-gression);若诸法如幻,则「真言」、「一念」、「空」等皆为无意义的妄语;人类若非真实的存在则不能决定何为正确的存在等。
方东美则说〈物不迁论〉的文字固然精密,但有牵强附会之处。他说:「在物不迁论里面,我发觉他说物不迁,还是就『相』这一方面着想。但是『相』在不同的环境里面时时在变迁。假如把它归纳到变成『事』,这事实也随时在演变。这相与事构成具体的『形』,你若拿科学作测验,也是时时在改变的。所以他就相、事、形这三方面来证明物不迁,只是证明了外表的不迁。」见《中国大乘佛学》(台北:黎明,1984),页66~页67。意谓僧肇的论证过程偏于以外表(相)的不迁来说明事物的不迁,非就本质的不迁而论。
服部正明将〈物不迁论〉的时间、动静、因果诸观念与《中论》的义理对比,指出僧肇此论不能贯彻不真空义,对无自性空的理解并不全面。参见〈肇论于中论引用〉,收于冢本善隆前揭书,页220~页237。
廖明活认为僧肇对「昔物不至今」的假定有问题。常人说变动是指昔物部份不至今,本质同一的物在不同的时间得到或失去某些属性,「至今」的是物的本质,「不至今」的是物的属性。僧肇则称物完全不至今,但这不是常人言物迁时的假定。所以僧肇模糊了「部份不同」与「完全不同」的界线,所说虽能收破见去疑的宗教效果,但若自名理层面审之,是有疑问的。参见〈僧肇物不迁义质疑〉,《内明》,126期(1982年9月),页3~页6。
[16][16] 《大正藏》册45,页151上。
[17][17] 〈物不迁论〉所引《道行般若经》文,考之原经,相似之文脉有数处。卷5〈譬喻品〉:「说诸法空,是亦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大正藏》册8,页452下)卷9〈萨陀波伦菩萨品〉:「空本无所从来,去亦无所至,佛亦如是。无想本无所从来,去亦无所去,佛亦如是。无处所……无所从生……无形……幻……野马……梦中人……泥洹……想象……无有生无有长……无所适……虚空……经果……本端本无所从来,去亦无所至,欲知佛亦如是。」(《大正藏》册8,页473下。)此处经文意在回答「佛从何所来,去至何所」的问题,是用诸法的无来无去来作为喻证。卷10〈昙无竭菩萨品〉:「譬如然火,火实时灭之,本无所从来,亦无所从至;般若波罗蜜本无从来,去亦无所至如是。」(《大正藏》册8,页475上)此处不去不来的主题为般若波罗蜜。僧肇引经盖取诸法本空,故无来无去之旨。
「观方知彼去,去者不至方」不见于《中论》偈颂,当是取意〈观去来品〉而作。〈观去来品〉旨在说明从现象上观察,似有运动去来;但就胜义的角度来看,去法、去者、去处皆无决定的自性,其性本空,所以不来不去。参见释印顺:《中观论颂讲记》(台北:正闻,1952初版,1992修订一版),页79~页101。
[18][18] 《大正藏》册45,页167下。
[19][19] 《卍续藏》册96,页292b。
[20][20] 见《周易正义》(南昌府学刻《十三经注疏》嘉庆本,台北:新文丰影印),页65上。
[21][21] 此语借自〈物不迁论〉,见《大正藏》册45,页151上。牟宗三诠解王弼这一段话说:「故王弼以『反本』解『复』,不误也。以所反之本为心,亦不误也。然其了解此本,则完全以道家之有无为底子,而纯为『形式的』。故要显其本,全由动息则静,语息则默之『寂然至无』以显之。故云『动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见也。』以『动息则静』比之,则『动息地中』之息乃止息之息,而非生息之息。动止于地中,乃见天地之心。动止则静。由动而『有』,动止则『有』泯。故动止则静,有泯则无,故『寂然至无』以为本也。此本即心。此全由动静有无之相翻以显本。」见《才性与玄理》(台北:学生,1993),页108~页109。
[22][22] 《大正藏》册45,页150中。
[23][23] 《大正藏》册45,页166下。
[24][24] 《大正藏》册45,页151上~中。
[25][25] 《大正藏》册29,页104下。
[26][26] Liebenthal相信僧肇所言绝非有部观点,法的恒在或非恒在并非他的兴趣所在,他只是在说明诸法在从生起至消灭的历程中,可以说成是静止的(保持它们在相续中的位置)这个事实。参见W. Liebenthal, Chao Lun: The Treaties of Seng-chao. (Hong Kong: Hong Kong U. P., 1968)p. 34.
[27][27] 《大正藏》册45,页203下。
[28][28] 收于《莲池大师全集》(台北:中华佛教文化馆,民国62年影印),册3。
[29][29] 同前注,册4。
[30][30] 《卍续藏》册126,页448d。
[31][31] 同前注,页453d。
[32][32] 同前注,页455c。
[33][33] 《大正藏》册25,页171上~中。
[34][34] 憨山在牢山时期与写作《肇论略注》的年代,系依据Sung-peng Hsu, A Buddhist Leader in Ming China: The Life and Thought of Han-Shan Te-Ching. (University park: The Pennsylvania U. P., 1979)pp. 10, 75.
[35][35] 见《憨山老人梦游集》(台北:新文丰,1983年影印),册1,总页651~页652。
[36][36] 《华严经随疏演义钞》卷31云:「故论云:无容从此转至余方。释曰:此生此灭,不至余方,而有法体,是生是灭,故非大乘。大乘之法,缘生无性,生即不生,灭即不灭,迁即不迁,则其理悬隔。肇公论则含二意,显文所明多同前义。……观肇公意既以物各性住而为不迁,则滥小乘无容从此转至余方。下论云:故谈真有不迁之称,导物有流动之说。此则以真谛为不迁,而不显真谛之相。若但用于物各性住为真谛相,宁非性空无可迁也?〈不真空〉义,方显性空义,约俗谛为不迁耳。」(《大正藏》册36,页239中~下)性空之义本为「迁即不迁」,〈物不迁论〉则单指「不迁」义为真谛的内容,有别于〈不真空论〉完全展现「迁即不迁」的真谛之相。澄观判「不迁」为俗谛,多言僧肇文字的表面意义同于小乘之点,虽也点出深层文义契合大乘性空义理,但缺乏进一步的说明。
[37][37] 同注36,页652。
[38][38] 《卍续藏》册96,页289d。
[39][39] 《卍续藏》册96,页293b。
[40][40] 《大正藏》册45,页151中。
[41][41] 《大正藏》册45,页168下。
[42][42] 《卍续藏》册96,页293b。
[43][43] 《卍续藏》册96,页291b。
[44][44] 〈物不迁论〉文。见《大正藏》册45,页151中。
[45][45] 《卍续藏》册96,页293b。
[46][46] 《大正藏》册45,页205下。
[47][47] 《卍续藏》册96,页294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