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遇鬼
那是1995年农历八月,当时我刚刚师范毕业,坐在家里等分配。想起自己不知将要被发配到何乡何地去为社会主义做贡献,心里便泛起隐隐的沉郁。当时天气还不算凉爽,脱离学校的我成天坐在自家门市上织毛衣,接来送去村里那几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主顾,感受着平淡得没法再平淡的日出日落,呼吸着村里沉闷的没法再沉闷的空气 ,日子如滴滴答答的时钟,叫人心烦。
八月初十的那天上午,村子里起了一层小小的波澜——邻居家的老太太暴病身亡了。
大概是在中午十点多钟的时候,老太太儿媳去给婆婆送菜,刚进家门就惊慌地跑出来喊人,街坊邻居赶快跑去,发现老人躺在院子当中的席子上,任千呼万唤,都没有什么反应。据她的孩子们说,她早上还吃了两碗饭,还自己亲手把牛牵出户外,然后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去帮忙的我的母亲告诉我,若大个院子,地上扫帚划出的花纹还不曾抹去,中间一张黄色的高粱篾席子,托着她瘦小的身躯。平静的面容如同沉浸在舒心的梦中,安静祥和,只是嘴角有淡淡的血痕。
老太太去了,她的儿女们哭得死去活来,在街坊邻里的帮助下,给她赶制出了寿衣和棺木。在她的儿女们来来去去的哭声里,很快就停放够了一七。
八月十六日,是为她发殡的日子,十五的晚上 ,冰凉如水的月光下,哀婉凄惨的唢呐声回荡在小村的上空,一声悲似一声。老太太家间断的传出催人泪下的哭灵声,据老人说,那是逝者的亲人在烧九道纸,以表对失去亲人的留恋,这九道纸要从晚上烧到天明,共分九次。深夜十一点多,人们慢慢散去,大街上只剩下静默的金童玉女,以及两眼暴突的纸扎黄牛,守候着老太太青砖红瓦的阴宅。周围的空气有点冷,我关闭院门,回到自己的住室。
父母住在门市上,哥嫂不在家,一个大院子,五间宽敞的瓦房,睡在房子一角的我像一颗不起眼的小枣粒。此时已是夜深人静,老太太家断断续续传出的说话声更衬托出夜的静寂。昏黄的灯光漫过墙顶,穿透窗户,直直的照在我对面的墙上,斑驳的图像光怪陆离。我怎么也闭不上眼睛。那是什么呢?像只怪兽,抑或像个挥舞衣袖的女人?还有那里,那又是什么?我胡思乱想着,脑子里出现一种种影像,想一想没什么可怕的,但还会不由自主地出现另一种鬼神故事中的鬼怪 ,老人说古中的阴魂……外间的钟表声滴滴答答清脆且迟缓,十二点,一点……我蒙上头,心中数着数,逼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咩——咩——” 突然间耳中传来凄厉的羊叫,一声甚似一声,莫不是有偷羊贼?想到哥哥养的几只羊,我一跃而起,迈过床边地下的白菜堆,赶快伸手去开门,却慌忙又把手缩了回去——居然没插门闩!!!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不是自己的习惯啊,也许?也许真的忘了,抓紧看羊去!容不得多想,我跑到羊圈,两只大羊和三只小羊羔全睡意正酣,倒是邻居家的羊一声长似一声的哀嚎。也难免,几天没人理它了!
转眼看看邻居家院中毫无睡意的灯泡,以及灵棚上飘扬翻飞的纸片,不自觉又想到了没插闩的门!我感觉自己的毛发都竖起来了。这次回去,把厚重的木门掩上,随着“吱吱扭扭”的声音结束停止,我特意要求自己做了检查,门上两道闩,一切安全!也许是太困的原因吧,回去后,我立即进入了梦乡。
“嗒!嗒!……”怎么有细碎的脚步声?好像还越来越近。昏黄的房间内,老太太嘴角挂着慈祥的微笑,静静地站在门口。几个小女孩脚步轻盈地在那里游走,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眼看她们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要扑到我的身上,我用被子紧紧地捂住了头,心口紧张的跳动着!“梦!这一定是梦!”我在心里反复地告诉自己,“醒醒!这一定是梦!”我用自己的潜意识唤醒了自己。整个人还捂在被子下面,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梦中听到的声音还是那么真切的传到耳中。再侧耳细听,瑟瑟索索的声音夹杂着嗒嗒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和钟表一样轻巧,但却时断时续,好像很远,又好像就在床前……
我感觉到了自己额头潮热的汗,狠劲的掐自己的手,没错,我很清醒,脚步声更加真切,踢踢踏踏,就在床前。我越发用被子捂紧了头,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动一下身子,心剧烈的跳动着,怦!怦!一声紧似一声,我感觉它像要炸裂了一般,怎么办!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压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这样下去,我怕自己要猝死了!
鬼!?会有鬼吗?我这样下去能坚持到天亮吗?我倒要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呼”的一声,我掀开了被子……
地下,三只小羊羔欢快的啃着白菜……
门口洞开,清冷的月光泻了一地……
世间本无鬼,但一晚上,我居然能两次忘了插门?至今,我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