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海（一）

          余新县城下面一个镇子发生了一桩命案，死了一个女人，一岁大的婴孩被人抱走；公安推断是人贩子所为。

            那是在七月份的炎炎夏日，正值傍晚，绯色的晚霞拌着昏暗，一直延伸到天际，最后隐隐没了。张丽抱着孩子在院里乘凉，拿着竹扇，嘴里哼着小曲；里屋蒸着饭，要炒的菜品也全都切好，就等她男人回来。他男人刘远志是一位人民教师，在镇中学教初中课文。

          夫妻二人是在师范学院认识的，张丽家父母都是工人阶级，父亲张高发是纺织厂的厂长，条件好，在省里有单位分配的房子，生活还算富足。刘远志就不行了，穷小子一个，地地道道的贫下中农儿女，但穷小子人穷志不穷，硬是凭着一股子犟劲，考上了省里的师范学院，后来便认识了张丽。

          眼看着就要毕业，张丽问刘远志：“远志哥，毕业后你想在省里哪个学校教书，我托我爸帮你打听打听。”

            “我想回我们镇里，那里需要我。”

刘远志看着她微笑起来，张丽看在心里，那微笑如冬日里的阳光一般，让她的心头热热的。起初她心里很乱，她担心刘远志回了农村，他们就要分开了，她要求刘远志就在省里找工作，并告诉他不想和他分开，但是刘远志就是个犟驴，根本不听她的。

      张丽的父母知道刘远志这个娃，也知道刘远志和自己女儿处对象，但见过刘远志后，他们对这娃的为人还算认同，娃娃们都还小，接触接触也无大碍，所以两人在师范学院谈情说爱就没有怎么阻拦。

        可是发生了一件意外，张丽怀上了，怀上了刘远志这个土农民的娃的娃，这可把张丽父母给气坏了，张丽父亲张高发跑到师范学院把刘远志给揍了一顿；打归打，可是这事发生在自己家里，要是被外人知道女儿未婚先孕，丢不起这个人。于是乎，张高发便开始张罗俩人的婚事，他先是去找到了关系，给俩人安排了工作，后来他把张丽和刘远志叫来家里，告诉俩人如何把婚事给办咯，要求刘远志择日便回家一趟，把事情告诉家里的老父母，让家里过来提亲。

        刘远志沉默了，半天不说话；张丽扯他袖子问他咋了？他不说话。张高发黑着脸看着这个埋着头的倒霉娃娃，冷冷说道：“你咋个了嘛，有啥不妥你说出来。”

      刘远志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张丽父亲，见老丈人脸色黑拉拉的，便又把头埋了下来。他轻声说道：“我要回镇里过日子。”

        “你说啥？”张高发一下子提高了嗓门，大声问刘远志：“你回去干嘛？”

      刘远志没有说话。

      “我在城里给你和丽丽安排了工作，专业对口，在学校教书，你咋个想的，要回去当个土农民？”

        张高发拍了一声桌子，张丽吓了一跳，整个身子缩作一团；刘远志还是埋着头。继而张高发叹息道：“要不是出了这丢人的事儿，这败家的女娃不争气，我才不会让你入我张家的门。”

      “我女儿是不可能跟你回农村吃苦的，你可想清楚了。”

        “爸，你别难为他了。”张丽眼泪都出来了，声音颤抖的望着张高发说道。

        张高发恨了她一眼。

        “远志哥，你就听我爸的，咱不回去，咱就在这里结婚，就在这里过日子。”她拉着刘远志，哭的稀里哗啦的。

        刘远志戚着眉，他心里心疼张丽，心疼自己的女人，他用他那常年在家务农遗留下茧子的粗手握着张丽的手，帮她擦干了眼泪。

        “小丽，你和我回去吗？”刘远志问她。

张丽看着他的眼睛，眼珠子布满血丝，两个眼睛红红的，但是眼神却很坚定。“我……”张丽说不出话来。

        “你给我滚！”张高发彻底怒了，他从沙发上跳起，一手把茶几上刘远志带来的一篮子苹果和两瓶烧酒摔在了地上。他狠狠的指着刘远志骂道：“你这泥腿子娃，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敢情我说了也是和你白说，你给我滚，不成器的东西。我女儿就算嫁不出去，就算把娃打了，也不会嫁给你这泥腿子。”

        张丽被吓坏了，哭着跪下来求张高发。刘远志站起身，一声不响的出了门。

        他并不是不愿意留在省里过好日子，找好工作，只是缘于老父亲的一句话：“你是镇里唯一的大学生，你是农民的儿子，学到了东西，要交回来给农民。”

这种话怕是说给张高发，张高发一定不会接受的，甚至会觉得自己天真幼稚，但这是父亲说的，所以我就要回去。

        两个月之后，张丽和刘远志都从师范学院毕业了，张丽的肚子微微有了些迹象；张丽和刘远志还是背弃了张高发给他们安排的工作，俩人一同回了镇子。回去那天张丽回家收衣服，张高发在厂里没有在家，张丽的母亲给她收拾衣物，硬塞给她一沓纸币，那是张高发特别嘱咐留给她的。